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重生之包法利夫人 作者:杏仁豆腐 文案 前一世包法利夫人为了追求所谓的浪漫与陶醉,叛夫弃女,而她的情人们却在彻底利用她之后毫不犹豫抛弃了她,最后负债累累的包法利夫人被迫自杀。 倘若她能够重新活过,又该是怎样?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豪门世家 西方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玛 ┃ 配角:夏尔 ┃ 其它:无   ☆、第一章   包法利夫人死了。   包法利夫人原以为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唯有如此才能告别自己惨淡失败的人生,可是一旦吞下了砒霜,她才明白自己的不甘心,可惜那浓重而令人恶心的气味一直在身体里乱窜,体内的生机一点一点消逝,死神狰狞的脸越来越近,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包法利先生这个老实人自然是不明白这样美貌活泼可爱的妻子为什么要吞砒霜,在他有限的人生里面还没有遇到必须用死亡才能解决的事情。于是只在床边哭着反反复复的问她,亲爱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幸福么?我不够好么?这些问题简直戳了包法利夫人的心肺,她努力追求的“幸福”竟是这样要人命的东西,这一辈子到底为谁活过的?   包法利夫人这一生中绝少认真看过包法利先生,如今临死之际竟被他的眼泪打动了,她怔怔望着伤心欲绝的丈夫,心里对他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情,她的丈夫,其实是个好人……虽然常常不修边幅虽然不懂得体贴入微,但是对于家庭他一直努力着……   活着的时候她是极厌烦女儿小贝尔特的,当初怀孕的时候她总是梦想要一个男孩,况且她又不喜欢自己的丈夫,而小贝尔特与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往常她一向冷淡,但在这个生死关头她终于念起这个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她到底是个母亲,这时候很想看看自己的孩子,留在世界上唯一的骨血。可是等小贝尔特被抱过来,因为小女孩在睡梦中被叫醒,母亲的样子又是这样狼狈……于是她只看到了女儿那生疏而又充满恐惧的脸,这一刻心底的悔恨汹涌蔓延开来,包法利夫人颓然跌了手,如果她原来能对女儿好一点,哪怕认真关心她一点点,小贝尔特也不会这样望着她……身体里剧痛起来,每个骨缝都在张狂的叫嚣,包法利夫人喘不过气,仰起脖子来低声痛苦的叫着。好邻居药剂师奥默先生在旁殷勤的劝包法利先生节哀,包法利夫人咬着牙最后挣扎了几下,终于闭上了眼睛,她眼角凝住的眼泪凄苦的滑下来,她不甘心的死了。   也只是一霎那的事情,包法利夫人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死亡而失去知觉,她竟然能够坐立起来,然后整个身体慢慢升到了空中,上帝啊她如此清晰的看到了所有人的脸:包法利先生扑在她冷冰冰的身体上哭得那样难看,但是谁都能感到他的真情实意,而其他的人或者例行公事或者不耐烦的或者无可奈何的要把他拽起来,大家口里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的只管喊着冷静啊医生一定要节哀顺变,但是包法利先生还是那样哭着,嘴里不停嚷着包法利夫人的名字,艾玛艾玛的叫。包法利夫人知道自己现如今已经变成了飘无所依的魂魄,不知道还能留存多久。此时她顾不得惊诧,只一心一意望着自己的丈夫,然后跟着他回家,看着他浑浑噩噩,第二天再瞧着这群人给她抬来乱七八糟的棺木,然后把她僵直的身体硬邦邦的塞进去。于是,关于她的葬礼就开始了。   荣镇的男男女女都来了,她在空中漠然的望着他们,直到一个年迈苍老的身影骑着一匹马,风驰电掣的出现,原来是卢奥老爹来了。老人家远远望见这漫天盖地的黑布,手脚颤抖着从马上摔了下来,虽然有包法利先生接住他,但这个当父亲的还是昏了过去。包法利夫人虽然是那样的一个女人,但对着自己的父亲还是有着极深的感情,她飞也似的奔过去想扶起卢奥老爹,可惜忘了自己只是个鬼魂,望着父亲与丈夫抱头痛哭,没想到她轻率的死亡带给亲人这样的痛苦,包法利夫人心似刀割。   胡乱参加完葬礼,卢奥老爹固执得要骑着他的小马离去,因为他没有勇气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他只有包法利夫人一个独女,女儿早逝,他现在变成了孤家寡人,未来的日子简直灰暗得不敢想象。包法利老奶奶跟着媳妇早就不对付,这一回听到消息就赶过来,想着儿子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心里还很有些得意,她深情的安慰着儿子,决定搬过来跟包法利先生一起生活。小贝尔特也被从邻居家接回来,小女孩虽然与母亲感情不深,但就像母亲总是幼儿最基本的生活配备一样,她好几次缠着父亲喊着要妈妈,有时候甚至哭泣起来。大家分外怜惜这女孩,只好安慰她妈妈出了远门,回家的时候会给她带礼物。包法利夫人注视着这一切,每每要去触摸,却都扑了空,只好望着自己可怜的女儿,一遍又一遍,曾经她有那么多与她亲热的机会,可惜她都是那样冷漠不堪,如今再想抱一抱女儿,却什么都没有了。   放债人勒合先生急不可耐的来找包法利先生,要求他将包法利夫人生前欠下的巨额账单还清,包法利奶奶准备了一肚子赖账的话准备与勒合先生好好理论,反正媳妇已经死掉,谁知道包法利先生居然一分不少的答应还账,而且还不舍得变卖包法利夫人的家具与首饰,包法利奶奶简直气疯了,想着媳妇这样阴魂不散,实在是可恶至极。儿子失魂落魄不可理喻,于是她一怒之下离开了荣镇。包法利夫人看着丈夫这样痴情,只管摇头流泪,恨不得去告诉他勒合先生那册子里有许多假帐,好些是伪造的签名,自然是勒合先生对于糊涂人惯用的手段,至于利息的计算常常漏洞百出,只要包法利先生拿过来好好瞧瞧,说不定就能看出端倪。再说卧房里的梳妆台与书桌柜子全都抵出去差不多能够还一笔钱……包法利夫人打算着,而包法利先生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守着这些妻子最后的念想哀哀欲绝。有了这样的开始,从未授过一节课的朗珀蕾小姐也来索要钢琴学费,虽然明知道包法利夫人一节课也没有上过的;奶妈子罗勒大嫂也不甘落后,追过来讨邮资,包法利先生问她信寄给了谁,奶妈子很狡猾,只说我不知道,因为她根本没有做过这个差事……包法利夫人眼里瞧着这一切,整个人都气得差点活过来,却是无计可施。包法利先生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莱昂先生的婚贴得意洋洋的送到了荣镇,杜普伊夫人为儿子选定了一个世家的小姐,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嫁妆不菲,而且儿子终于可以不必跟荣镇上的浪荡少妇鬼混,杜普伊夫人简直睡觉也能笑醒。埋在鼓里的包法利先生接过信,知道包法利夫人与他曾有的几分“纯真”交情,便念在亡妻的份儿上与他写了一封贺信,信中还道:“我可怜的太太在世的话,听到你的喜讯,该多快乐呀!”包法利夫人亲眼所见,气愤难平,竟晕了过去。身为一个鬼魂竟然会晕倒,包法利夫人自己都觉得荒唐,也许她只是因为想要逃避,无颜再继续面对这一切。   包法利夫人在黑暗中抽泣,上帝像惩罚一样让她继续看着人世间的一切。可怜的包法利先生,他被勒合先生逼迫的卖光了整个屋子,只沦落到卖马还债,然后他遇到了罗多夫,这是自然的,罗多夫身为子爵,当然是个喜欢骑马的人,她与他的第一次就是在……包法利夫人不能回想,心里只觉得恶心。她一看到包法利先生颤抖的手就知道自己与那男人的事情包法利先生全都知道了,也许是藏在柜子里的情信曝了光,当时自己那样的痴情什么都不舍得扔掉……只见包法利先生对罗多夫说:“我不生你的气。”然后又迟疑的添了一句:“这都是命。”这种时候包法利先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包法利夫人不知道该心疼还是瞧不起他。而罗多夫更是无耻的厉害,他坦然自若,丝毫不觉得包法利夫人之死与他有何关联,荣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女人是被债逼死了,虽然那时候跑来与自己借钱,自己没有借给她。包法利夫人痛悔难耐,真恨不得要将这男人的一颗黑心挖出来给自己偿命。   也许是罗多夫的坦然刺激到了包法利先生,而且长久以来的压力也令他不堪重负,就在第二天,他手里握着她的一绺头发凄凉的死了。小贝尔特成了孤儿,她只好去投奔奶奶,而包法利老奶奶受不住儿子英年早逝的打击,当年去世;小贝尔特只好回头去找外公,卢奥老爹自从包法利夫人死后身体就一蹶不振,小贝尔特找到外公的时候,老爹早就瘫痪在床,实在无法照顾外孙女。小贝尔特那样的一个小孩子,走投无路,幸好有个远房姨妈瞧她可怜,便收养了她。只是好心也变不出面包,姨妈家道贫寒,为了谋生,后来把她送到了一家纱厂,做了童工。接下来的事情,包法利夫人已经不想再知道,纱厂那种地方,即使她不谙世事也明白那是无情剥削童工的地方,混热的绞丝车间里面小女孩们被滚滚热气无情蒸腾着,略微想偷懒便有凶恶的监工带着鞭子恶狠狠过来……包法利夫人没有勇气去看女儿受苦,她的小贝尔特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凄惨的地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啊!包法利夫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感谢花花支持!   ☆、第二章   艾玛是被隔壁父亲拍桌子的声音惊醒的,她睁开朦胧的双眼,下意识望向窗外,此时正值深夜,浓黑的夜幕笼罩在人世间,几颗星星清醒的挂在夜空中,父亲的卧室里传来混乱的声音。艾玛怔忪的坐在床上,这里正是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卧室,她自然记得,只是一眨眼怎么会来到了这里?是做梦么?   她正疑惑着,却听到特蕾莎急促拍打着自己卧房的门,嚷道:“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只是腿受了伤!请您过去瞧瞧!”特蕾莎是母亲的陪嫁丫头,自从母亲去世后,便成为家里的女管家。她的声音一向如此,如此亲切熟悉,艾玛从混沌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连忙应了一声好,从椅背上自然而然的拿起一件起夜时穿的镶了三道花边的蓝色丝绒长袍,然后踩着自己的小木拖鞋打开了门。外头特蕾莎一脸焦急,手里拿着一柄烛台,亮着微弱的光,而楼下的起居室里已经灯火通明。特蕾莎絮絮叨叨的说着老爷怎么这样不小心的话,然后眼睛里似乎有泪。艾玛稳住气听她说话。原来卢奥老爹去邻居家过“三王节”,得意忘形喝了太多的酒,回来的路上又不听伙计的劝,非固执的要求骑马,冬天的夜路湿滑,老头子拽不住缰绳,就这样摔断了腿。艾玛听着听着,强忍着才没有泪盈于睫,原来是这一天。她经历过前一世,什么都记得很清楚,这是跟包法利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特蕾莎的裙摆急匆匆拂在她的脚面上,带有一丝凉风,进了父亲的卧室,窗户打开,吹过寒风。躺在床上的父亲正在烦躁的询问医生怎么还没有到来,匆匆升起的火炉上煮着一锅烂乎乎的稀粥,还放一点了松茸和鸡丝,拌上盐,散发出极鲜美的香味。厨房的爱洛伊斯大娘探出头来,一面瞧热闹,一面趁机偷吃伙计们的早餐。这熟悉的感觉,曾经在她作姑娘的时候紧紧萦绕于身。她回来了。此时她一面安抚着父亲一面感动的几乎落泪,也许是因为心有所感得到了主的怜悯,竟然让她再活一次,重新回到他们相见的□□。只是这一世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夏尔也好、小贝尔特也好,她一定要倾尽全力的补偿他们。至于那些引诱过、利用过、伤害过她的人自然一个也不能放过。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艾玛了。   门房家的小男孩怯生生的走进来,低声说:“医生到了。”卢奥老爹听了,着急的嚷道:“快请进来!”艾玛心里蹦蹦的跳,却是规规矩矩的站起身去门口迎接包法利先生,当然还要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玻璃窗外透出一丝曙光来,夏尔?包法利走进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身材窈窕,面带微笑的卢奥小姐,她是乡间少见的美人。他有些拘谨的挺直了脊背,艾玛望了他一眼,互致问候后带他上楼去见父亲。   卢奥老爹痛的将睡帽甩在了一旁,此时只好拿着一大瓶烧酒时不时喝上一口抵御痛苦,医生弯下腰认真检查了他的病症,只是骨折,也没有什么发烧感染之类的并发症,这的确很容易诊治。夏尔一面安慰病人,一面偷偷望了艾玛一眼,见到小姐全神贯注的望着父亲,他连忙收敛了心神。特蕾莎早准备好了绷带,艾玛将自己做好的夹板递给医生,夏尔从未这样精准快速的进行正骨包扎。他不是出色的学生,但是艾玛像一针兴奋剂,让他忍不住将最出色的自己展现了出来。卢奥老爹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就包扎好了伤口,因此对医生非常满意,艾玛也微笑向包法利先生道谢。在前生,她对他其实很有几分冷淡,一个乡下医生而已,她目标远大,向往的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奢靡生活,如今一朝梦醒,才知道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可贵之处。   天色蒙蒙亮起来,艾玛亲自带夏尔去吃早饭。她记得他是个不挑嘴的人,但是仍然忍不住去厨房里拿出了上好的食材。使用新鲜小麦粉烤好的长棍面包,软硬合口,取了腌制了一整个冬季的甜腊肠,全是由特别精选猪前腿肉灌制而成,还有大块马铃薯炖整块的牛里脊肉,一碟子的鲜奶酪,质地滑软,甜香微透出淡淡的酸气,还有用灰瓷闷罐熬了半宿的野鸡,化了骨肉在里头,撇去清油,只剩下浓白的鲜汤。甚至还有这个时节少有的莴苣菜,青翠欲滴更是难得。最后上了一碟子色若玛瑙的珍珠葡萄,是在地窖里存好的,专门款待贵宾用的。特蕾莎见了这般丰盛,差点以为小姐对这憨里憨气的医生一见钟情。除此之外,艾玛还准备了浓浓的苹果酒与烧酒搀咖啡。因为苹果酒是卢奥老爹的珍藏,特蕾莎忍不住说道:“医生早上也会喝酒的么?”艾玛一面低头在柜子里找珐琅制的七寸果盘一面心不在焉的回答:“这么冷的天气,请他喝点酒也是应该的。”厨房大娘殷勤的为小姐准备好黒木托盘,特蕾莎拗不过,也只好伴着艾玛一起将早饭端出去。   夏尔也是大吃一惊,他往常得到的感谢也只是简单的奶酪面包与粗糙的白肉香肠罢了,见到艾玛小姐这样用心,不由无所适从起来。艾玛又想起来该煎个油润润的鸡蛋饼,于是吩咐了下去。夏尔惶恐的连谢谢都说不好了。一旁的特蕾莎见他口吃起来,越发觉得这是个厚道人,艾玛则亲自为他摆放好刀叉,又将透明的高脚酒杯与镶金边的白瓷咖啡杯小心翼翼放到他手边,餐巾是雪白的,下面绣着一丛粉色的蔷薇花,衬着碧绿的枝叶,一切都是这样精致漂亮,夏尔还没有喝苹果酒的时候就已经醉了。   特蕾莎不得不去跟卢奥老爹汇报了小姐的异常。卢奥老爹却是因为夏尔顺顺利利的医术而变得心胸宽大起来,况且医生又是这样的尽职尽责,每两天都不辞辛苦的来到田庄一趟,每一回都神情和蔼,极尽鼓励,老爹的腿一天比一天好,家里的苹果酒也一天比一天少。特蕾莎冷眼瞧着小姐,觉得终于忍耐不下去,她是卢奥夫人的陪嫁,在这家中本来就另有分量,她早派一个伙计将夏尔的底细打听的干干净净。于是她又跟卢奥老爹唠叨起小姐的事情,说小姐对医生似乎青眼有加,那医生原本定了一周过来两次,现在却是几乎天天来报道,每一回小姐都要陪着聊东聊西,谈天气谈寒冬谈田庄谈一切可以谈的东西,小姐显得从来没有这样的兴致盎然。卢奥老爹闭着眼睛听着,瞧不出赞同还是反对,直到特蕾莎提起医生的太太,卢奥老爹才睁开眼睛,他并不觉得医生与小姐般配,但是小姐总要出嫁,他是过来的人,知道小姐不能在家里长留的道理,而医生忠厚、老实,看起来医术精湛,也能算上女婿候选人了。只是没料到他家里还有一个妻子,这样可万万不行。于是卢奥老爹郑重的赞同了特蕾莎的意见,艾玛作为未出闺阁的小姐,还是要谨慎一些行事。   卢奥老爹亲自找了女儿谈话,暗示她与已婚的医生走得过于亲密。艾玛其实心里非常明白医生的太太在半年后就会一病过世,但是父亲的提醒也似乎有些道理。到底是现在还是未婚,她用着前一世的愧疚补偿他,似乎热情太过,而他会不会因此看轻了她?虽然她一向有信心把夏尔拿捏在手心,但是这个老实人也很固执,并不是容易受□□的,往后的日子那样长,按照他一向过日子的法子,家庭的前途岌岌可危。不如趁机冷冷他,让他更狂热一些,结婚以后才好言听计从。   艾玛小姐由此变得冷淡起来,夏尔在别的事情上算不上精明能干,唯一对艾玛的一切十分敏感,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当,只管暗暗擦拭自己的皮靴,直到能照出人影儿,检查新背心上的线头,笨拙的拽掉,即使在家中也有些坐卧不宁。医生太太,原来的杜比克寡妇,因着自己比丈夫大了二十多岁,一向对医生看管得十分严厉,见他情绪如此波动,自然也都放在心上。一切就是从那天夜里去贝尔托田庄开始的,医生太太记得非常清楚,等她知道病人卢奥老爹还有一个女儿的时候,心里就是一惊。后来四处找人打听了,卢奥小姐是修道院长大的,会跳舞、绘画、绣花、弹琴……天啊简直忍无可忍!医生太太自然放不过医生,天天又吵又闹,嚷着自己不舒服,让医生赌咒发誓,绝不倾慕卢奥小姐,这样折腾下来,谁都受不了。而医生向来又是息事宁人的性子,况且艾玛小姐变得冷若冰霜起来,他自知自己粗陋配不上这样的美人,借机也就歇了心思留在家里。   自此医生每隔一个礼拜来一次贝尔托田庄,就像例行公事一样,而艾玛小姐未曾迎接。他似乎也心如死灰,只规规矩矩的听诊,为卢奥老爹上药,指导他锻炼,重新练习走步。特蕾莎也终于满意了,她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太太的期望,守住了小姐的清誉。她呕心沥血为了这个家,总算,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原以为艾玛萌动了春心,此时被打击的零落成尘,正要打叠了一堆话去开导安慰,没想到小姐却不在房间里。   艾玛去了田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卢奥老爹虽然是远近闻名的有钱人,例如他能够将女儿送到修道院接受教育,想想每年的赞助费,那可是一个可观的数字呢。但是有钱归有钱,他归根结底是个种田人,况且老头子喜欢享乐,对着庄稼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所以他可不是个内行的庄稼人,祖上传下来的田庄,在他手里一年一年的蚀本,除了卖田出去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都是风不调雨不顺的缘故,跟他的懒散、外行没有关系。甚至他一点也学不会反省,懒得指导伙计,随便他们在自己的田地里糟蹋,也不肯节省开销,一心只要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他家里存的苹果酒都是专门去了别的省买了最好的苹果,请了酒匠回来一丝不苟酿就的,吃得每一顿饭都精雕细琢,厨房大妈虽然经常贪吃偷东西,但就是因为她的好手艺,卢奥老爹一直不舍得换人。   艾玛原先在家里都是千金小姐的做派,除了画画弹琴做做女红,偶尔在忙时帮忙挤牛奶刷马具,仅此而已。关于家中经济情景,是坐吃山空还是开源节流,她一无所知。她脑海中全是绮丽的梦境,是英俊的情人和浪漫的私奔,每天都在梦里生活,哪里管的上人间。但如今可不一样了,上一辈子的艾玛吃够了没有钱的苦,如何吞下砒霜的一瞬间那种痛苦后悔的滋味牢牢铭刻在她心底,让她永生不忘。于是如今再瞧着田庄里众人都在荒废度日,她心中自然有所盘算。若说艾玛原来是个最浪漫主义的姑娘,如今她却变成了一个最现实主义的商人。   卢奥老爹原本也是得过且过,儿子死了,妻子死了,身边只剩下一个女儿,他像大多数父亲一样,认为给姑娘预留了一点嫁妆嫁出去,至于女儿未来的幸福全都凭着女婿的努力去吧,跟娘家一点关系也没有。这种想法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艾玛不谙世事的时候觉得父亲这样闲散度日,乐乐呵呵的没有什么不好,但是现今却是瞧着大把的金钱如水般流逝,见到这种不知所以的浪费,艾玛简直心疼得厉害。她原来还要与父亲商量些什么,例如恳求父亲好好管理田间的事,后来想了想不如自己一个人先去做事,因为父亲的性子她心里最明白。若是她开口说了,父亲也只会说小宝贝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情,然后照旧喝酒吃肉,全不放在心上。幸好艾玛接受了教育,懂得识文断字,于是叫特蕾莎将去年家里的账本拿出来给她看。虽然账本都是卢奥老爹存起来的,但是钥匙却是挂在特蕾莎的身上。卢奥老爹对着特蕾莎有着与众不同的信任,艾玛隐隐约约觉出点什么,但是抓不住头绪,于是先放下来去瞧账本。   特蕾莎见小姐竟然关心起家里的出息,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眼见着田庄即将入不敷出,她心里早焦急万分,只有卢奥老爹今朝有酒今朝醉,凡事不肯多理。若是小姐肯理理账本,管管家,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于是特蕾莎急忙忙将账本送到小姐的闺房,艾玛穿着一件家常的布袍子,朴朴素素坐在窗前的书桌前。特蕾莎注意到她最近几天很少戴首饰,艾玛低下头一面翻看着带着麦草味道的账本,一面说道:“我昨天看到爱洛伊斯大妈好像又带了什么出去……”   爱洛伊斯大妈就是卢奥老爹最欣赏的厨子,她要的工钱不算多,况且一面精心侍候主人,一面又给田庄的伙计们做些粗糙的饮食,虽然辛苦,但从来没有要求过加薪。听起来是个千里挑一的忠仆,实际上大家也都知道她每日里都从厨房捎带些东西交给后门的老头子,一家人由此过得红光满面。特蕾莎也背地劝过卢奥老爹两次,无奈老爹只喜欢她炖的野鸽子汤,烤的野兔腿,于是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特蕾莎也就没有法子。   艾玛冰雪聪明,早知道前情后果,只道:“待会你去喊她上来。”特蕾莎见小姐有意出头处置那个胖厨子,心里更高兴了几分。艾玛翻看着账本,一页一页过去眉头越皱越紧,田里的出息果然一年不如一年,损耗却是越来越多,压榨机、割麦机、粉面机等等都需要大修,另外卢奥老爹换的马具也太频繁些……当然自己父亲的开销做女儿的没法子张口削减,况且家里也没有少爷,说起积攒家业又是要给哪个?传出去没有一句好听的。这些都是敏感话题,哪里有女儿不让父亲花销的道理?艾玛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想着要不要再给父亲说一房太太,年纪不能太老,只要能生产就行。老头子如今挥霍未尝不是一种绝望,真给他续弦生了儿子也好打起精神来奋斗一番。正在想着田里的事情,厨房里的爱洛伊斯大妈来了,她穿着油滋滋的白袍子,手指缝里还有些麦子粉的痕迹。艾玛先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直截了当道:“家里一年不如一年,我跟特蕾莎商量过了,厨房里的活计我们两个来做也行,劳烦了您这么多年,实在是辛苦了。”说着将刚备好的一筒硬币递给她,正好是她三个月的工钱。   爱洛伊斯大妈像遭了雷劈一样,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遭到辞退,她连忙哆嗦着手诉说着自己对贝尔托田庄的一片深情,艾玛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依旧是面带微笑拒绝她要留在这里的请求。爱洛伊斯大妈没法子,只好说自己可以少要一点工钱,只求能在这里得到老爷和小姐庇护,艾玛似笑非笑瞧着她,等着她自己变得面红耳赤才说道:“您这些年辛苦了。”她有意把这些年三个字咬得很重,然后又低声道:“凡事也别太贪得无厌。”爱洛伊斯大妈见小姐这样油盐不进,知道木已成舟,嘟嘟囔囔说要找老爷话别。艾玛早提防她这一招,正好是趁了卢奥老爹去树林里练习走步的时候才辞了她去。特蕾莎听从小姐的命令,陪同她去厨房收拾自己的东西,盯着她,唯恐她再带走一棵麦子。   这日午饭时卢奥老爹有些生气,因为菜色不如以往丰富,连味道似乎也有差别,他问道:“爱洛伊斯是不是不想干了?”艾玛小姐不动声色的回答:“她的丈夫生病了,今早辞了工。午饭是我准备的。”女儿这样娇嫩的小姐亲自下厨料理,卢奥老爹也没了话说,特蕾莎本来为小姐捏了一把汗,见她这样轻描淡写化解了危机,心里也安定下来。艾玛小姐的手艺说不上坏,但毕竟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手里总是生疏的,因此卢奥老爹一面感激女儿的孝顺辛劳,一面提议再另聘请一个厨子回来。艾玛慢条斯理喝着汤,不好跟父亲念叨去年的收支,于是只道:“厨房里的事情我跟特蕾莎两个就可以一起做了……”卢奥老爹正要皱眉说些什么,艾玛小姐又道:“虽然每个月只有几十个法郎的开销,但是几个月节省下来还能给爸爸换一个好马鞭,还能去别人家换几只嫩羊羔来养。”因为卢奥老爹总是嫌弃自己家养的羊味道膻气,不如人家养的味道鲜美,况且正好自己又是个喜欢换马具的,今年秋天再出去赶集开会,换上一个簇新的镶金头的马鞭,定会将他们好好震慑一番……艾玛小姐全都挠到了痒痒肉上,老头子便不再说什么。有女儿这样勤谨的肯为他分忧,他也巴不得能多省下时间出去喝酒呢。   特蕾莎对小姐心悦诚服,厨房清静了,宅子里也显得爽利很多。艾玛问她又要来家里的活计册子,一共二十来个人,总有几个偷懒耍滑的,特蕾莎看在眼里,原以为艾玛也要开销出去,孰料小姐倒没有多说什么。原先家里种地都是一伙子出去随便混着做,到点出去傍晚回来,也没个监工。艾玛拿了主意出来,将田庄照着伙计人头分了二十三份,收麦种菜养葡萄都一一分派下去,又说果实丰收的时候再点帐,按照收成计算提一成红利。伙计们听了哪里有不愿意,这比拿着死工钱有牢靠,于是纷纷称赞小姐仁心仁义。又因为庄子里的工具与牲口有限,艾玛便叫了门房家的小男孩做记录,谁来借了几次都记清楚,超过多少次若没有合适理由便要扣工钱。伙计们自此有干劲又老老实实,艾玛知道这跟个人的分红挂了钩,没有人不肯尽力。如今看来,偷懒耍滑的那几个倒是做得最勤奋的,艾玛晓得这几个是有小聪明的,原先混着大锅饭的时候最惜力,反正工钱照发做不做就无所谓。所以他们虽然不算忠诚,但是脑子活泛,等着出去卖粮的时候顶能用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艾玛虽然是修道院里受教育的,又最喜欢风花雪月的事,但她到底是田庄里长大的姑娘,从小耳濡目染,在祖父祖母管教她的日子里,俨然也是个农家万事通。后来卢奥老爹拿女儿做千金小姐一样娇养,但是艾玛小姐却是没有那么娇气。种田摘葡萄喂马挤奶甚至于榨油酿酒都有涉猎。她原来的心思只在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现今她却关注着田庄的生产,她又是那样冰雪聪明的姑娘,有特蕾莎和几个老伙计手把手教她,现今的艾玛是贝尔托田庄名副其实的总管,任谁都收敛了欺瞒之心,知道这位小姐的手段与专业,于是众人有事宁肯过来与她言说,以至于小姐遇到忙碌的时候几乎连口水都喝不上。这样卢奥老爹就变得清闲起来。虽然女儿能干是好事,但是卢奥老爹一向忙碌惯了,又能带着伙计们种田喝酒,现在自己这里变得空空落落,不由就有点寂寞。幸好身边还有忠心耿耿的特蕾莎安慰他,说老爷腿伤还没有好,倒不如歇着,把身体养好,小姐到底年轻,将来还要老爷掌舵。于是哄着卢奥老爹高兴起来。艾玛明察秋毫,知道特蕾莎从中起到的重要作用,虽不动声色,但心里暗暗筹划。   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了,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来,艾玛打算要去田地里瞧瞧甜菜。虽然现在落实了生产责任制,只是难保其中还有自暴自弃的,只求拿着保底的工钱混沌度日。艾玛当初因为怕寒了众人的心,又知道天公常常不作美,所以也就不好在合同里跟大家计较,提减收扣工钱之事,现在想想是一念之慈,只怕被人钻了空子。艾玛在家里盘了好几回账,知道田庄生产是根本,所以一年的收成不容有失。这一日趁着春和日丽,阳光暖暖的照着,她服侍父亲吃了早饭,又回到房间换了一套铁灰色的骑装,将金色的长发编成花冠一样的辫子,戴上一只湖水蓝的宽檐帽,更显的眼睛黝黑,身量窈窕,她端详了一番才手执马鞭下了楼去。   贝尔托田庄是卢奥家的根本,只是传到卢奥老爹这一代的时候比起祖宗那时候的地盘缩水了不少。此时节正是松土灌苗的好时候,小麦冒出绿绿的秧苗,远远看新绿一片极为动人。艾玛小心翼翼绕着提梁走过去,到了靠着水边儿的地界,瞧见一个伙计正在往土里撒浅棕色的种子,贝尔托的甜菜向来是畅销无阻,因为田地背靠山水,土壤湿润,不用另外浇灌太多水分,就格外适宜甜菜种植。那伙计瞧见了小姐,连忙挺起身来,解下帽子行礼。艾玛微笑着示意他继续,然后摘下白手套来,俯身按了按泥土的松软程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伙计知道小姐一向具有非常专业的素质,也不惊讶。艾玛掏出手帕拭去了手上的黏土,然后又往田庄的更深处走去。   葡萄几乎是每个法国田庄的特产,贝尔托出产的白葡萄是酿造气泡香槟干白酒的上好果品,无论是何处的商人过来,见到贝尔托的白葡萄都赞不绝口,因此常常是供不应求的。原本这也是一条发财的路子,可惜葡萄生来娇嫩,若不精心,产量就减少的厉害。贝尔托没有熟练的葡萄工,因着虫子和气候的缘故,白葡萄的种植面积与产量一年不如一年,卢奥老爹灰了心,不检讨自己的懒惰,只说地里被拔了灵气,再也不好种葡萄。他甚至曾经打算将葡萄藤铲了种苹果,幸好卢奥夫人阻止住了。夫人劝道苹果插条虽容易活,但是要产出美味却是要费太多功夫,家里的白葡萄虽然糟蹋了不少,但只要留存着,寻了镇上的技师过来,也能救活。幸好夫人的仁慈,保住了贝尔托的葡萄,艾玛有打算再多植些,可是眼下却没有合适的人选。   现今种葡萄的伙计是个十八岁的男孩,是去年刚刚进来的,叫做帕多。此时他正跟小姐说着要买十几种肥料,又说用草席与帆布搭帷子,以躲避偶尔猛烈的春风,还要求用山毛榉枝子搭架子,这样葡萄才能长得顺。艾玛在旁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微笑着,时而拨弄着自己雪白的手套,时而换换站立的位置以躲避阳光,帕多见小姐心不在焉,自己也垂头丧气起来。艾玛临走时只是鼓励他一番,并未许诺什么,伙计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勉强恭送小姐离开。艾玛足足在外头待了三个钟头,因为要赶回去给父亲准备午饭,所以放弃了对小麦的检查,骑上马跑回到了家。   卢奥老爹这一日躺在床上无聊,要跟女儿说说话,听说她不在,自己便赌气去林子里扶着木头拐杖练习走路,现在还没有回来。艾玛闻言一笑,一面叫人去唤父亲回家,一面换了米色的家居服进了厨房。只见特蕾莎正在灶前匆匆忙碌着,砂锅里溢出一股炖小牛肉的香气。艾玛接过她手中刚刚洗好的番茄,笑道:“爸爸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味道。”特蕾莎好像被戳破了什么心思,有些害羞的说道:“我想着老爷这几天胃口不好,应该会喜欢香叶炖的牛肉,现在烧的差不多了,待会再放一点马铃薯与胡萝卜就好。”艾玛点了点头,一面将马铃薯切成块,一面笑道:“幸好有你帮忙,我一个人几乎忙不过来。”特蕾莎连忙说道:“我知道小姐最近常去田间里,不如以后就把厨房的事情交给我吧。”她见小姐这样为了田庄尽心尽力,只唯恐自己做得少了,虽然担了厨房的事情麻烦些,但只要田庄振兴起来,自己累点也没妨碍。艾玛很明白特蕾莎的心思,她随着母亲嫁到田庄来,孤身一人侍奉他们一家,从未有过什么私心杂念,卢奥家并没有多给与她什么,她却是这样的无私奉献。艾玛当然不能让特蕾莎累坏了,于是便摇了摇头:“除了预备爸爸的三餐,还有伙计们的饭食要做,你还要浆洗爸爸的衣裳,煮咖啡,擦洗屋子,这怎么能忙得过来?不过再雇一个人也不划算,我这几日也想了,就去请了杜瓦嫂子帮忙做些洗菜刷碗的杂事,不给她工钱,管她三顿饭。”杜瓦嫂子是家中一个伙计的妻子,极忠厚老实。特蕾莎听了,也点了点头道:“就依小姐的话。”   因为艾玛回来的晚了,这天午饭开得比往常要迟。卢奥老爹肚子饿得厉害,难得没有挑三拣四。艾玛特意将炖小牛肉放在父亲面前,卢奥老爹果然十分喜欢,吃得满头大汗。艾玛在一旁陪着吃了一点生菜沙拉,略尝了尝炸蘑菇,就放下筷子。卢奥老爹因吃得开心,非要再喝一杯杜松子烧酒,艾玛笑道:“我是不愿意管您,只是医生嘱咐过的……”卢奥老爹对远在天边的医生自然没有什么尊重,艾玛瞧着他理直气壮端起杯子来,慢慢说道:“若是特蕾莎知道了……”只见卢奥老爹迟疑了一下,居然放下了杯子。艾玛微笑着为他舀了一碗番茄羊尾汤,然后起身将酒杯收了起来。   卢奥老爹对特蕾莎独有的敬畏,而且一直以来特蕾莎的付出她都看在了眼里,于是艾玛拿定了主意。卢奥老爹四十多岁,特蕾莎才三十岁,倒也不能说不般配,最难得的是特蕾莎并不是冲着贝尔托田庄的财富才肯对卢奥老爹好的,以后艾玛出嫁了,将父亲与田庄交给特蕾莎她才能够放心。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该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艾玛想了想,决定去村里大张旗鼓请一位婚姻介绍人,每个村公所都会有这样一个热心人,艾玛只说自己父亲做了这几年的鳏夫,实在是寂寞,如遇有合适的女性,最好能结百年之好。   艾玛的擅自决定一开始让卢奥老爹有些生气,但女儿软言相劝又让他终于平静下来,毕竟才四十多岁的年纪,也没有个屋里人知冷知热,还有那么漫长的一生呢,想着也实在可怜。卢奥老爹被说服了,心里对于亡妻还有些愧疚,艾玛只安慰道:“若妈妈知道你过得不好才会难过呢。”艾玛想念妈妈,但也不能为了顾忌逝去的人而让生着的人受苦。卢奥老爹听从了劝服,便认真准备起相亲的事宜,还特地赶制了几件新衣裳,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另一方面,特蕾莎得知了消息一直强颜欢笑,艾玛事事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特蕾莎恍惚着,有时候煮菜的时候忘记加盐,或者将糖当做盐放进锅里,艾玛殷勤的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特蕾莎也不说什么,只低着头照旧做自己的事。艾玛偶尔故意讨论起新的继母,特蕾莎也陪着说笑几句,情绪总是不高。   介绍人很称职,找了几个候选人请卢奥老爹挑选。卢奥老爹在女色上没有那样放浪形骸,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他先把跟女儿差不多年岁的两个女孩子否定掉了,剩下的一个老姑娘一个寡妇,介绍人舌烂莲花说她们长得都很标致,卢奥老爹难得清醒了一回,只说如果嫁到田庄来也要跟着一起下地干活。卢奥老爹是个有钱人,难保没有人是向着他的钱来的。于是介绍人忠实的反馈了他的意思,那老姑娘与寡妇都断了音讯。艾玛对父亲说道:“我当然希望您能找到一个忠实能干的伴侣,可不是要娶回来一个作威作福的田庄夫人。”卢奥老爹等了些日子,变得灰心丧气,也知道鳏夫再娶个称心如意的也不容易,慢慢的就把此事抛在脑后。   可惜特蕾莎并不知道老爷与小姐的心思,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夫人惶惶不可终日。特蕾莎是个单纯质朴的女人,从来没想到老爷还会再娶新夫人。一旦新夫人到了田庄,那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她在被窝里几乎以泪洗面。有一日,艾玛亲眼瞧见特蕾莎坐在小花园里的长椅上一面绣花一面背过身去抹眼泪,看起来十分孤苦伶仃。艾玛想法子把父亲拽到了花园里,只说天气很好,他应该多散散步,花坛里绣球花都开了,颜色俊俏,看了只会心情愉悦。艾玛推说自己还有事情做,便没有陪伴父亲过去。她回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站在窗前,虚掩了曳地绣花的帘帐,手里拿着一本卢梭的书,假装认真读书的样子。她的眼睛直直盯着父亲和特蕾莎。卢奥老爹带着散心的念头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特蕾莎,况且她还在哭!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哭泣简直是要命的东西。艾玛盯着他们:卢奥老爹神情有些激动,说了什么,特蕾莎起先低着头哭泣,后来抬起头来脸涨得通红,两个人好像争论起来,卢奥老爹试图去握特蕾莎的双手,女人却掩着脸跑走了。卢奥老爹呆呆站在长椅旁,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艾玛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决定下楼去跟特蕾莎聊聊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特蕾莎与卢奥老爹两情相悦,只不过当事人都未曾察觉罢了。艾玛敲了敲门,特蕾莎匆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心乱如麻的过来给小姐开门。艾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与她讨论起晚上的菜肴,提到父亲的时候,特蕾莎脸色发白,忽然她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打断了小姐的话,认真的说道:“我在贝尔托田庄已经快二十年了,如今小姐已经长大成人,我也该走了……”特蕾莎从十四岁跟着卢奥夫人嫁过来,一路侍奉着他们,如今小姐显然能够独挡一面,老爷也有了新归宿,她像一个过时的物件一样留在这里毫无价值,该识时务的离去了。艾玛惊讶的望着她,仿佛非常难以置信,只追问道:“亲爱的,为什么?是因为平常的活计太多了?还是因为对薪酬不满?”特蕾莎慌忙摇了摇头,她不是计较金钱的人,此时她只能抽噎着无法吐露心思,艾玛连忙挽住她的手臂,亲密而又关切的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特蕾莎不能开口说自己内心日夜翻滚,妒忌新夫人妒忌得发狂,所以只好缄默不言。艾玛察言观色,郑重说道:“特蕾莎,家里不能没有你……”   一句话触动了愁肠,特蕾莎不禁摇了摇头,眼泪夺眶而出:“老爷有了新夫人,贝尔托田庄有了新的女主人,我在这里……”她颤抖着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泣起来。艾玛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正要安慰点什么,只见房门被粗暴的撞开,卢奥老爹一脸认真的冲进来,嚷道:“特蕾莎!不如你以后跟着我过日子……”老头子过于激动没有看到女儿也在场,特蕾莎吃了一惊,却没有被他的话轻易打动,她早已经看到了隔在自己与老爷之间阶层地位的鸿沟。她到底是个女仆,跟着老爷又算什么?她并不是贪图名分,但也绝不愿意做苟且之事。卢奥老爹虽然经常心血来潮,但这一次却是十分认真,比起那些外来的女人,特蕾莎善良、勤劳、质朴、能干,显然更胜任新夫人的职位。卢奥老爹絮絮诉说着自己的真心,让特蕾莎慢慢的不能拒绝,得知了她的顾虑,卢奥老爹笑道:“这有什么可为难的?我们只是个乡下人,种地的出身,又不是皇宫里的大臣非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特蕾莎被老爷的豪爽与真诚彻底打动了,愁闷一扫而空,这本也是她所求,如今正好顺水推舟。艾玛瞧着他们甜甜蜜蜜,便蹑手蹑脚出了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接下来便是卢奥老爹的婚礼。特蕾莎这些年来深知道家中的境况,只求去村公所简单做个登记,教堂里举行最简单的仪式,然后回家请伙计们一起吃顿饭就好。卢奥老爹与艾玛齐声反对。卢奥老爹不忍心让新夫人受委屈,艾玛则是想让特蕾莎更加死心塌地在卢奥家度过一生,于是父女两个团结一致,张罗邀请四方宾客,共同庆贺贝尔托田庄的盈门喜事。父亲这几日心醉神迷,艾玛便亲自主持一众琐事,先陪着特蕾莎去卢昂定了雪白的婚纱和桃红浅紫的缎子外衣,又买了新的家居服与睡衣,连着喝下午茶的酒服和半出客的绸子衬衫都有了。除了新衣服,艾玛又做主将母亲留下的衣箱打开,找了些八成新的绵羊皮大衣和金丝绒礼服一并送给了继母。然后她亲自打发了伙计们将楼下特蕾莎的皮箱搬到了楼上父亲的卧室,洞房就设置在这里。桃心木床上换了崭新的鸭绒被与绣花床单,松软的不可思议,虽然没有打制新家具,但是旧有的梳妆台与桌椅重新包了漆,看起来焕然一新。特蕾莎自然感激涕零。婚礼当天,艾玛老早从镇上请了三个厨师,烧羊腿烤乳猪做沙拉制糕点。蔬菜水果,鸡鸭牛羊都是田庄里自己产的,选了尖儿奉上来,苹果酒、烧酒与香槟装在长颈大肚的玻璃瓶里,应有尽有,众人杯中盛满了酒,嘴巴沾着油,唱歌跳舞,每个人都吃得欢天喜地。婚礼喜宴进行了一天一夜,临走时大家都称赞卢奥老爹办事体面,连给马儿准备的燕麦都是上好的货色。   原本闹了一宿,艾玛惦记着让父亲与特蕾莎好好歇息,但家里经过狂热的一夜到处乱七八糟,第二日清早艾玛打着呵欠进了厨房,没想到特蕾莎居然在。只见她穿着家常的罩衣,正在认真刷洗碗碟。咖啡壶咕咕作响,黑咖啡的醇香格外提神,罐子里煮着伙计们的早饭,剩下的菜烩在一起,散出极美的香味。桌上的银托盘里放着一碟夹心面包,慕尼黑香肠,配着干奶酪,小锅里炖着牛骨与块菇,这应该是给卢奥老爹准备的早餐。艾玛上前来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说道:“我来吧。”特蕾莎有些羞涩的摇头:“我不累,老爷昨天喝醉了……”未通人事的小姐脸上也不由红上一红,特蕾莎将擦洗好的家什一一放到了橱柜里,然后对艾玛说道:“就跟以前一样,小姐。”艾玛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夫人,你该喊我艾玛。”虽然她不会跟特蕾莎叫母亲,但是该有的尊重却是一点都不会少。   卢奥老爹结婚这样的喜事,艾玛自然邀请了包法利医生偕夫人到场,只是那日宾朋满座,二人都不见踪影。艾玛不以为意,只依着惯例包了喜饼送他。喜饼是她与特蕾莎亲手做的,用了杏仁和芝麻,放了奶油。等着送喜饼的伙计回来,艾玛才知道包法利家出了事。   原来医生太太生了病。这位杜比克寡妇当时声称自己身价万数法郎,才让包法利老奶奶下定决心娶她进门,为此还用了一根猪大骨将颇有竞争力的对手挤了出去。太太虽不美,年纪又大,但胜在有钱,医生听惯了母亲的安排,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日子一天天过,没想到替她管理财产的公证人突然出了事,账本一览无余,众人才知道太太的家底只有两千法郎,传说中在意大利的房子早被抵押得连门前的柱子都不剩了。包法利老奶奶大为愤怒,觉得儿子娶错了人,每日里雷霆愤怒,要求迅速离婚。医生太太心虚得不行,又被婆婆时刻威逼,她舍不得医生,自然不答应离婚,只是婆婆的怒火她也承受不住,干脆一病不起。包法利医生虽然对老婆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他生来就是一个厚道人,况且太太到底爱过他,所以他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于是医生一直在老娘和老婆之间和稀泥,可这种焦头烂额的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包法利医生唯有趁着出诊的时候才躲得片刻清净。家中就是一片战场,站在岸边都会尸骨无存。   卢奥老爹的喜帖送来时包法利先生误以为是艾玛小姐结婚,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然而看清楚之后才浑身一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他不能抛下妻子去参加婚礼,但是心里的轻快却是遮掩不住的,在脸上放了光彩。医生太太躺在病床上百般无聊,因此感觉分外敏锐,丈夫的情绪如此跌宕起伏,她不禁万般留心,等知道是贝尔托田庄送来的帖子,老头子结了婚,略一思忖便知道其中的关窍,若是平常她定要大吵大闹令医生俯首称臣,但如今却只好窝在被子里默默流泪,她本来就郁结于心,如今再添新愁。偏偏医生却是不懂体贴人心,端着贝尔托的喜饼送过来要给夫人尝尝:“很好吃,你也来一块吧。”然后又称赞道:“卢奥小姐的手艺真好……”一句话未了,医生太太尖叫一声,吐了一口血就这样昏了过去。   长时间的恐惧熬干了她的身体,卢奥小姐的名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脏,药石罔效,三天后医生太太去世了。医生打点太太的身后之事也算尽心尽力,包法利奶奶唠叨了几日后就张罗给儿子另娶。医生彷佛摆脱了桎梏,心里飞向了贝尔托田庄,包法利奶奶不知道儿子的心思,还是按照一贯的做法,要找个嫁妆丰厚的媳妇,至于什么身份年纪都不在包法利奶奶在意的范围之内。医生被老娘坑过一回,这一次竟坚强起来非要自己做主,包法利奶奶见儿子居然变得桀骜不驯,大为恼怒,就一面咒骂着逝去的前儿媳,全是她涨了儿子志气,一面赌气离开了托特。医生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对于前妻,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从一开始就是利益所系,况且她实在是又老又丑,而他正值壮年,彼此的感情实在有限。医生一个人静坐在灯下,女仆送上了一杯咖啡,屋子里空荡荡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卢奥老爹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娶了新妇,田庄里的事情也不用操心,有吃有喝有妻有女,心无忧愁,潇洒度日。这一日,老头子志得意满的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天空湛蓝,青草碧绿,花儿芬芳,兔子野鸡简直像往他的枪筒上撞来一样,不一会儿就拎着一串猎物满载而归。到了家门口,卢奥老爹忽然想起还没有给包法利医生送诊金——医生一向木讷,况且又对艾玛小姐情有独钟,所以对于诊金闭口不提——卢奥老爹是个讲究人,况且又是真心感激包法利医生的妙手回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自己的腿被耽误了可怎生是好?于是他连忙收拾了一筒法郎外加一只新鲜的挂着露水的松鸡——毛翅油亮,膘肥体壮,是早上刚从树林里打的——亲自送到医生家中。   医生的家是一栋两层的砖房,正对着街道。卢奥老爹细细瞧着,对着医生的家底更清楚了几分,虽然房子不小,距离镇公所也很近,可惜墙面上露出的灰漆暴露了沧桑的年景。卢奥老爹慢慢走到了那门厅,木漆门虚掩着,再推开只见墙角摆着的一丛白色的小野菊,卢奥老爹吃了一惊,女仆娜塔西出来迎接客人,他一打听方知道医生太太去世了。哦,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   没有当家主妇,男人总显得颓废,卢奥老爹想起自己刚刚丧妻的日子,成日不思饮食,寂寞的死去活来,于是对包法利的遭遇同情极了。他将松鸡交给女仆,坐在客厅里吸着雪茄说了好些絮絮叨叨的话,一面劝他振作一面邀请他去贝尔托田庄打猎散心,因为真心实意所以偶尔语无伦次。医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听了很感动,觉得自己的苦处有了理解人,那种悲伤彷佛也趁机减轻了一样。说来也奇怪,虽然医生太太是病逝的,但丝毫没有动摇大家对医生的信心,所谓治病不治命,群众还是非常豁达。   捡日不如撞日,卢奥老爹坐了这半天,也没有什么病人来访,屋子里总是阴沉沉的,坐着也怪不舒服,于是顺水推舟的医生同着卢奥老爹一起回到了贝尔托田庄,医生的马术不高明,但是却很踏实有力,卢奥老爹年轻的时候喜欢花哨的东西,如今老了能力不逮就开始本分起来,所以觉得医生格外的靠谱。时值初夏,正是花草繁茂的季节,麦田如潮,金灿灿的耀人眼目,团着的一株株甜菜散发出接近成熟时特有的清香,再远处围着一丛篱笆,圈着一个看不尽头的葡萄园子,郁郁葱葱,只见巴掌大的绿叶子遮蔽着日光,架子绕着的蔓藤下簇拥着新结的葡萄珠子,粒粒饱满,像一串串祖母绿的项链。庄稼的蓬勃热力感染了他们,这一年定是一个丰收年。卢奥老爹与他说着闲话,医生忽然看到一个身量窈窕,穿着红衣白靴的女子向他们走过来,他的心忽然快速跳起来。   卢奥老爹使劲挥了挥手道:“艾玛,今天中午我要请包法利先生吃饭,你准备点好吃的!”包法利怔怔站在一边,瞧见卢奥小姐微笑的走过来,她摘下白手套,跟他致意,态度十分和蔼可亲。包法利被她的柔和融化了,磕磕巴巴的问好,卢奥老爹瞧着他们这般,笑着邀请包法利先生去打猎。他卖弄着自己的好枪法,又殷勤介绍着自己林子中丰富的野兔松鸡,甚至还有个把狐狸什么的。包法利先生满脑子都是卢奥小姐的倩影,被医生太太强制中止的喜欢如决堤海水一样漫出来,这样的姑娘,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值得挑剔的!他确实喜欢她。   卢奥老爹对医生的心不在焉完全理解,自己的女儿风华绝代,魅力势不可挡,做父亲的也与有荣焉。卢奥老爹虽然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但心里也常有盘算,的确艾玛年纪已经不小了,在往常人家早就订婚了。因为艾玛母亲去世,他沉迷了好一阵子,这些事就少了人张罗。上一回特蕾莎提起艾玛对医生貌似有些好感,卢奥老爹也认真考虑过,论起相貌,医生显然不占什么优势,去了一趟家里,果然也不算有钱,而且年纪又大了些……可是往好处想,在乡下地方做医生显然算是一个体面的职业,况且包法利又是那么个老实人,过日子也很节省,性子平和,忠厚善良,只看他对逝去的那个老婆都能言听计从,待到艾玛嫁给他,岂不是手到擒来?卢奥老爹活了大把岁数,知道女人过日子的实惠,虽说钱财是必要的,但是男人心疼媳妇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再说包法利既然做了医生,何愁将来过不上好日子?综合几样来看,包法利先生算是合适的女婿人选,最重要的一点他现在恢复了单身,而凭着贝尔托田庄的出息,卢奥老爹实在不能给卢奥小姐提供更多的嫁妆。在这样的打算下,卢奥老爹对着准女婿格外客气,连自己最珍爱的一柄猎枪都借给他,还亲自为他上了机油。包法利先生换了一套猎装,那时候还没有发胖,穿上这套紧身衣,看起来也像模像样,更不必说他处理猎物的熟练程度,卢奥老爹越看心里越加满意。   午饭的时候艾玛没有出面,因为从隔壁省来了一个酒商,她带着窖子里存的一瓶干白酒去找他谈谈,往年都是照顾收葡萄的商人,艾玛经手瞧见卖葡萄利润太薄,于是只把自己家存着的一瓶酒找出来,要跟那酒商做个商议。艾玛知道,这种人专门在乡下收葡萄酒,然后翻手在城里卖高价的,虽然利润上苛刻了些,但是选货看货的眼光甚是毒辣,多与这种人谈谈,自己也长点见识,往后出去更有把握些。帕多伴着小姐一块去,他原本自掏腰包买了帆布搭了葡萄帷子,又去林子里砍了山毛榉做架子,更去镇上买了好几种肥料,众人瞧他这样尽心尽力,有劝有笑的,帕多一概置之不理。既然将葡萄交在他手里,做不成事就是他的责任,虽然小姐态度冷漠,但是他该做的还是要做。于是咬着牙坚持下来,在他精心伺弄下,这一年的葡萄长得格外茂盛,还没有结果子,艾玛就亲自给他开了一百法郎的劳务支出,旁人虽然眼红,却也明白是帕多尽心尽力应该得的。自此大家懂得小姐做事的规矩,都收敛了心思,况且小姐又肯分润些花红,到头来都是自家的好处。   酒商叫做约克,是南部人,往常也来过这边,听说贝尔托田庄小姐有请,心里就明白几分。贝尔托的白葡萄远近闻名,只可惜从来是好马没好鞍,草草卖了葡萄出去,便宜了那些果贩子。这一次换了当家人,怕有几分说法。于是见面时大家都存了做成买卖的心,因此客客气气。因为是艾玛定了馆子,先排了一桌好菜,言谈先叙风光,又笑容满面的,见她行事老道,倒让约克刮目相看。帕多很有几分眼色,也不落座,乖乖站在一旁服侍,艾玛陪着吃了两盏汁子水,方才笑道:“虽然都是一处的泉水,我吃着却薄些,不如请爵士尝尝我们田庄里自己酿的,虽是粗货,倒有几分别致。”约克攒了几年的身家,深知道自己当个酒贩子没体面,早早巴结了乡约,想尽办法得了一个十字勋章,出门在外也能糊住个把人,大家也得称一声爵士。艾玛经历过一世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只不过心里倒是佩服他脑子清楚,在任何时候平民都是最苦不堪言的,能够往上多走一步就是一步。约克见她精明知趣,也就顺势道:“早听说贝尔托田庄里产的好葡萄,闻名不如见面,小姐请。”帕多早将备在长颈玻璃瓶里的干白酒取出来,亲自倒了一杯奉给他,然后再给艾玛。艾玛端起杯来细细品着,却是不错眼瞧着约克神情,见他虽是波澜不惊,但眼中喜意一闪而过,心中笃定,就低头慢慢啜了一口,好似认真品尝的样子。   约克混在乡下这许久,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眼前是个好糊弄的,自然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使劲压低了价,自己赚个厚利。但是艾玛行事不像是村子里长的,他不知深浅,又因为贝尔托这酒确乎接近上品,自己不想做个一锤子买卖,因此也就摊开心扉说道:“这酒若是再存放些时候,能在秋天里起了窖,品级又上一层,若是按225升一桶来算,我要收来至少要给一百法郎……”听到此,艾玛微微一笑道:“按爵士说的,我们再做的精细些,拿到城里去卖,至少要一百五十法郎一桶吧?”约克笑了笑,没有回答。艾玛点头:“爵士是吃这口饭的,我们跟城里的商家也没有什么来往,我这庄子里也不只有葡萄酒一样,所以想着往后全靠着爵士辛苦,只是咱们既然想做个长久的打算,关于往后的合作就得拿出个章程来,爵士要是准了,我们田庄的酒全委托给爵士来卖,不知可行?”约克不动声色道:“我客随主便,倒要听听小姐的意思。”艾玛也不客气,直接道:“也不用什么保证金,爵士每年只管把庄子里的酒全部拉走,卖了钱出去,我拿七成半,爵士拿两成半,多卖多得,少卖大家都不得。我身边这个活计倒还伶俐,到日子收酒的时候请他过去服侍您。”这是派个心腹人在旁看账的意思,但是找了理由说出来彼此都舒服。约克低头想了想,问道:“庄子里一年能有几桶酒?”艾玛笑道:“今年少些,不如您明年过来,我保证会有五十桶。”约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年秋天准时过来,只是这品级上……”艾玛忙笑道:“若是爵士不着急走,倒是留在我们田庄住几日,指导指导伙计们。”约克心里筹算了一番,点了点头:“指导算不上,倒是有几分经验,小姐觉得可用就好。”   艾玛也不曾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她事先早让帕多带着酒往镇上走了几圈,估的价码跟约克给的还真差不多少,又见他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做事圆滑,便想着把他收拢过来卖酒,因此在分红上退了一步,原该是二八分,但艾玛想着庄子不景气,当是越快复苏越好,因此往外又送了半成,他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酒贩子大多是酿酒世家出身,田庄里正少一个合适的技师,请了他来正好也解了难题。开始应酬的时候听说他尚未婚配,便知道野心不小,想必是要挣一份家当娶个世家小姐抬起身份来,艾玛给他多些分红也是安抚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午饭的确是丰富,甚至称得上是一个小型宴会,连开胃菜都摆了十来道。艾玛自从深入田间地头,特蕾莎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另雇佣了一个琳达大嫂,帮忙煮伙计们的饭。特蕾莎知道艾玛对医生彷佛另有情愫,因此也格外重视,加上卢奥老爹一以贯之的挑嘴,所以更用心备了好些花样,新制的栗子布丁热腾腾端上来,卢奥老爹惊喜的望过去,二人不免含情脉脉起来。可惜包法利先生心神不宁,食不甘味,他原想着与艾玛小姐说几句话,哪怕自己不张口也没有关系,听她犹如夜莺一般婉转的语音也会使他心花怒放。他举着叉子又放下,连最喜欢的小牛肉都味同嚼蜡,卢奥老爹越是殷勤想让他越是心不在焉,只是他生性腼腆,是个老实人,不好意思驳了老爹的面子,只好强做欢喜吃喝起来。日过半晌,他本要歇个午觉拖延着时候,但是外头喊医生的人追到了田庄,包法利先生只好带着满肚子惆怅走了。艾玛将约克安置好,才去见了父亲。听说包法利先生走了,她心里略有一丝遗憾。特蕾莎见了,越发懂了她的心思,夜里在枕边跟卢奥老爹吹了吹风,卢奥老爹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医生丧妻未满一年,现在还不是时候。   约克带着伙计们挖深了酒窖,又建议去镇里新制了一批松木桶来,连木材和尺寸都一一过问,艾玛见他果然是个行家里手,越发对他优待,暗地里叫了人再雇五个伙计回来,专门等着葡萄下季的时候帮忙酿酒。眼见轰轰烈烈做起来了,帕多喜上眉梢,田庄里种葡萄酿酒全归着他一个人负责,酒窖的钥匙除了小姐手持便是挂在他身上。见他风光,其他种麦养菜的伙计瞧着眼红,背地里说酸话的还好,甚至还有几个不服气吵吵嚷嚷,嫌弃主人家偏心,一时之间弄得乱七八糟。艾玛早料到如此,趁机开销几个闹事的,这样处处拔尖儿要好处的人常常是好吃懒做,留着就是惹祸根源。撵回家的人也不是不想大闹一场,卢奥老爹年迈,小姐又脸嫩,欺负田庄里没有身强力壮的男主人。艾玛岂容他们如此放肆,早收伏了几个心腹伙计将他们赶得远远的,那几个不得好处反而被暴打一顿,只好灰溜溜的回了村子,艾玛精通世事,早知道要好好打点村公所,村长与书记员拿了好处自然对贝尔托田庄赞不绝口,那几个见掀不起风浪,只好去了别的地方找活不提。   且说小姐雷厉风行之后,颇有点人心惶惶,于是艾玛挥了大棒再给个甜枣。留下的伙计们都是忠心耿耿之辈,就算有几个心眼活分儿的,但是干活都不惜力,所以艾玛当即宣布给众人加了工钱,又是一番欢天喜地。原先家里粮食与甜菜都是自家留的种子,一样出苦力干活,都头来收成却稀薄,艾玛早留心去镇上打听,农研所里的人见了这样知情识趣的女孩子,巴不得献殷勤,艾玛听说城里几家田庄大户全换了新种子,收成极好,于是跟着农研所打了商量,想法子拿了一批试用,另一批却是压了两成价格拿走。左右都是皇家的买卖,小伙子们也乐得做人情。艾玛在第二季撒种的时候全换上了新种子,暗想再加上自家的好水肥田,将来出息定会翻番。如此一来,贝尔托田庄简直气象蓬勃,焕然一新,卢奥老爹虽是不爱管事,心里却是透亮,照着这样子发展下来,何愁庄子不发达。女儿这样能干,老爹简直舍不得她出嫁,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喝浓浓的苹果酒吃嫩嫩的小羊排,那些跟伙计、泥瓦匠、修理商、收购商打交道的烦心事也都交给女儿一并处理,这日子该有多好。只是,女儿到底年纪大了,自己倒不能耽误她。可如今再看,依着包法利先生的身家就有些寒酸了。   卢奥老爹只管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艾玛却是心无旁骛,做起事来简直废寝忘食,她目标也很单一,重振田庄,赚来大把的金钱,一面让自己家老爹老有所依,另一面就是多给自己攒些嫁妆。因为包法利先生的家底实在是太薄了些,凭着他老实巴交的手段,将来是过不上好日子的,其他的倒也罢了,小贝尔特怎么办?她心爱的女儿小贝尔特应该像个小公主一样生活着,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样随随便便就交给一个乡下大妈照顾,出生的时候连个绣花的摇篮都订制不了。   这一日,艾玛正在跟几个伙计筹划着甜菜收成,却见到父亲急匆匆冲进来,大声喊道:“快去看看特蕾莎!”艾玛吃了一惊,连忙从田间里出来,急匆匆跟着父亲上楼,只见特蕾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旁新雇佣来的小丫头十分紧张的用醋轻轻沾着她的脸。“怎么回事?”艾玛问道。小丫头叫做劳拉,是艾玛特地从村子里找的,专门服侍特蕾莎。特蕾莎和卢奥老爹都和蔼可亲,劳拉唯独有些害怕小姐,见她发问,连忙道:“夫人忽然晕倒了,我,我……”艾玛打断她,问父亲:“叫了医生没有?”卢奥老爹连忙道:“叫了,已经去喊包法利先生了。”自从包法利先生治好了他的腿,在他心中便成为神医一样的人物,贝尔托田庄里有任何医患方面的事情,他第一想到的就是包法利先生。   听到贝尔托田庄的召唤,包法利先生果然飞快的来了,他的马累的呼呼直喘,早有伙计牵过去,艾玛亲自在门口迎接他,没有寒暄几句,就请他上楼来。包法利先生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裙子上细密华美的褶皱,有些目眩,到了楼上,卢奥老爹连忙站起身来,迎着他进了卧室。包法利先生有些紧张而又笨拙的问了诊,接着听了听特蕾莎急促的心跳,最终确认夫人是怀孕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卢奥老爹顿时欣喜若狂,嘴唇都激动的哆嗦起来。艾玛也十分高兴,刚刚醒过来的特蕾莎幸福的流出泪来,劳拉很有眼色,连忙将温热的牛奶递给她喝。卢奥老爹是性情中人,过去拉着特蕾莎的手,温情脉脉的说了好些话。艾玛见父亲喜形于色,只微笑着引包法利先生下楼来,到了厨房,亲自煮了咖啡招待他。包法利先生低着头,不敢瞧她,只管喝咖啡。这等好时机,他也不会借机说些动听的话,果真是个老实人。艾玛想着前世那个喜欢虚名浮夸的女人,最后被所谓的情人榨干了一切,惨痛而死,再看看面前的包法利先生,一如既往的憨直,纵使他曾百般不如她意,却是对她一往情深,这就够了。她心中生出无限的温情。“如果没有旁的事情,不如留下一起吃晚饭吧。”艾玛这样说道。   欢喜够了的卢奥老爹也下了楼,听说艾玛留医生吃饭,连忙道:“对对!就该这样!”他亲自张罗着叫伙计去窖子里取了藏了好几年的野莓蜂蜜酒,里面加了一些橙皮,味道格外清香,又道这大喜的日子该吃大碗的火腿炖鸡块。艾玛见父亲这般高兴,自然也就顺着他。难得田庄里有好事,艾玛一并吩咐给伙计们晚上加餐,将放养在林子里的高冠子油亮大公鸡杀上十来只,配上前年深秋腌制的腊猪腿,添了成筐的块菇和牛蒡,让琳达大嫂用大锅炖起来。包法利先生坐在一旁痴痴看她,半晌终于想起书本里关于妇人怀孕生产的知识,连忙事无巨细的跟艾玛嘱咐起来,卢奥老爹在一旁见他们这样亲密的谈话,瞧着女儿的神色,竟是露出几分欢喜的样子,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只恨自己没有多给女儿找几个才俊,也好多有几个选择余地。但是艾玛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而包法利先生为人老实本分,确实是能居家过日子的人,眼下穷一点倒没什么,只要她愿意了其他的也不必计较。   贝尔托田庄添丁进口,艾玛小姐又将家业主持的蒸蒸日上,本来她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小姐,现今有了能干的名声,慕名而来的求亲人也多起来。卢奥老爹迎接了一茬又一茬,他也是老江湖,眼光毒辣得很。若说这些人里头,想找个十全十美的却也难,那有家产的年纪大,有名声的底子薄,说到底艾玛小姐还是没办法相比那城里的闺秀,田庄出身,就算漂亮些但从家世来说还是低了点。若不是瞧她能干,这些人恐怕也不肯登门。现实残酷,卢奥老爹于是彻底熄灭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再看这些人个个心有所图,若说真知根知底的,还就是包法利先生呢,况且他又对女儿着迷不已,过日子也得有一份真心。   忙碌了整整大半年,到了秋天,贝尔托田庄果然大丰收。艾玛却是没有放松警惕,麦子和甜菜在霜冻之前必须抢收回来,而且仓储条件有限,她要尽快卖出去。往年都是卢奥老爹等着收购商上门,艾玛深知他们要借机压价,因此直接带着几个心腹伙计去了城里,带了几样出产跟商行一家一家谈过去,权衡利弊,终于将粮食与甜菜寻了好买家。她原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个小姑娘家本该娇滴滴养在深闺,如今却是抛头露面出去跟着那些油滑的掌柜对付,这样也好,艾玛得到了最实际的锻炼,未来的生活还需要她来开拓呢!因为用心经营,贝尔托田庄的果实成色都比往年要好,除了必要的开支,欠下的债还清了一大半。艾玛特地给卢奥老爹留了一千法郎准备更换一条缀着流苏的软皮马鞭与蹭亮的黄铜脚蹬,这是老头子的热爱。卢奥老爹却摇头,说把这钱留着买明年的菜种。呵,这是前所未有的变化,艾玛心中微笑,知道父亲也懂得攒钱过日子了。看起来特蕾莎腹中的孩子也让老头子压力有点大。生活,还是需要有点盼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收拾好甜菜,打了麦,就到了仲秋时节,这时候早晚天凉,中午前后的阳光却是火辣辣的,已经到采摘葡萄的季节了。   贝尔托的葡萄是专门为酿酒种的,比着其他专为食用的品种口感青涩些,所以平时也不担心有人偷采来吃。唯独要防着鸟雀,帕多早带人扎了稻草人,绑着红绳,微风吹过,飘飘撒撒,也颇有震慑力。特蕾莎快七个月了,正好是来年初生产,除了她,贝尔托田庄男女老少齐上阵,一同到了葡萄园子里来。这样不但省了人工,大家一块儿干活也热热闹闹,彷佛过节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流淌着欢乐。卢奥老爹虽然不善管理,但是做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帕多与伙计们更是不甘其后,一马当先,而约克第一回在贝尔托田庄过采摘日,也放下了爵士的架子,动起手来也十分老练。艾玛带着杜瓦嫂子与琳达大嫂清洗筛斗与笸箩,先用温水清洗一遍,再用开水整个烫一遍,使用麻布拭干,接下来放到阳光下暴晒,这样众人忙碌了三天,成熟的葡萄全部都采摘了下来。   虽是腰酸背痛,但时不可失,趁着天气晴好,大家夜里也没有回去休息,一起动手来将葡萄刷洗干净。艾玛几个将事先烧好的开水正好晾到合适的温度,再将用面包屑擦过的葡萄一一放到铁盆里冲洗。约克见几个伙计手脚重,擦拭的时候过度用力,连忙说道:“葡萄上的白霜别弄掉了。”艾玛用心,连忙嘱咐了大家一声。约克随即解释道说这些白霜是天然的酵母,现在只把葡萄上的杂质清洗干净即可,白霜留着好帮忙发酵。艾玛忙点了点头,带着几个女人去清除破损的葡萄粒,除了挤坏的还有成熟过度烂掉的,另有一些颗粒不饱满的,被鸟虫啄碎的,等着将全部的葡萄用温开水刷洗干净,全都晾到笸箩里,天色已经大亮,众人此时又困又累,简单吃了点稀粥,都去好好睡了一觉。现在,大家只等着两天之后葡萄晒好。   田庄里一片繁忙景象,而包法利先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借着为特蕾莎检查身体的由头骑着马又来到贝尔托。这阵子艾玛小姐风头正盛,连请他到家问诊的病人们都在闲聊,说着谁谁家财万贯前往卢奥家提亲,谁谁是当地英才对卢奥小姐一见钟情,这些闲言碎语听得医生心惊胆战。他虽然有自知之明,但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卢奥小姐嫁给别人,即便他是个老实人也办不到。于是他让娜塔西为他重新浆洗了衣裳,领口雪白,袖口笔直,为了搭配米色的西装,他又买了棕色带花纹的新领结,皮靴抹了油擦了无数遍,光可鉴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包法利先生终于下定决心去田庄。   这一天正巧是踩葡萄的日子,晾好的葡萄已经祛除所有水分,正好到了破皮去梗的时候。按照规矩,要将葡萄装在一个原木大盆中,由年轻的姑娘进去踩破,最后再用纱布将汁水过滤装进木桶中。艾玛带着几个姑娘,她们要么是伙计们的妹妹要么是他们的女儿,都是青春娇艳的模样,女孩子们嘻嘻哈哈脱了鞋子,挽起裙子,露出洁白细致的脚踝,彼此手拉着手进了盆中去,然后在众人的歌声中有节奏的踩起葡萄来,阳光正好,葡萄的清甜散发开来,大家都感到了心旷神怡。包法利先生被守门的伙计直接带到园子中来,因为全部的人都在这里。在一群活泼美丽的姑娘中,艾玛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她漂亮的身段,含着酒涡的笑脸,一切都是那样的迷人,包法利先生被她的动人风姿彻底迷住了,连卢奥老爹过来跟他打招呼都没有听到。   卢奥老爹不动声色的挡在医生面前,包法利先生脸红了。“我……我是来为夫人诊脉的……”他略显慌乱的说道,卢奥老爹望了特蕾莎一眼,笑道:“她感觉很好,不舒服的话会通知你的……”包法利先生不敢望卢奥老爹促狭的眼睛,只讷讷道:“我……也没什么事……也许能帮上什么忙……”哦!卢奥老爹打量了一番包法利先生,这样高大结实的医生正适合做点力气活。   因为田庄今年种的葡萄不算多,也是艾玛谨慎,想着多积累些经验为以后铺路,所以姑娘们忙碌了一个上午就做完了活,剩下的过滤装捅,以及还需要手工破碎的事情都要交给男人们了。包法利先生穿着崭新的衬衫加入到酿酒工作中,比起身边一身灰色工服的伙计们,显得有几分怪异。艾玛瞧见了,要找衣裳给他换下来,包法利先生却执意不肯,他特地为她穿了新衣裳来,这样需要表现的时候怎么可以放过呢!二十五个松木桶被抬进来,约克指导大家将葡萄汁慢慢注入,为了更好的发酵,再将一部分果皮果肉一起放进去。每桶里只装了1/2的容量,这样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还能进行二次发酵。装完之后,再覆上扎了细孔的薄膜,用牛皮绳捆结实,送到酒窖里即可。包法利先生力气大,好几次都是他一个人抬起整桶往酒窖里搬,虽说医生身份尊贵,不该做这些粗话,但包法利先生这样懂得做活,力气大,手法熟练,卢奥老爹心里十分满意。   接下来要等十天,第一次发酵结束后,加冰糖,再过三天,酒液分离,清除陈杂后,葡萄酒就基本成型了,接下来就可以选择要酿制几年,成色也会变得不同,例如很多酒庄会将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以上分开。按照约克的建议,艾玛决定留五桶放三年,其他的二十桶,留两桶自饮,其他的明年都卖出去,顺便也可以瞧瞧市场如何。   大木盆里剩下的果皮与果肉按照以往惯例都是由伙计们分回家去,或者做葡萄酱吃,或者自己添点烧酒放几日喝,总之丝毫不能浪费的。艾玛正要喊人拿钵子过来,琳达大嫂走过来附耳低声道:“小姐,剩下的葡萄籽你可要留好了。”艾玛虽有几分不解,但却明白其中定是有些沟壑。只见伙计们找了些家什排队过来盛果子,艾玛拿着木勺一人分了满满一勺,正好趁着新鲜,如果不想做糕点与果酱,回去加点蜂蜜抹在面包吃也好啊。最后木盆里只剩下大把的葡萄籽。琳达大嫂眼疾手快,连忙俯下身装了瓦罐收了起来。众人累了一天,各自散去休息,卢奥老爹照例请包法利先生留下来吃饭,包法利先生鼓足了勇气过来,正是要跟卢奥老爹认真谈谈自己的人生,所以连忙答应。艾玛与琳达大嫂一起进了厨房。   琳达大嫂先给小姐行了礼,她能被艾玛选中进了厨房做事,自然也是精干人。小姐的性格不喜欢藏藏遮遮,于是她开门见山道:“我娘家在波尔多,那里的庄主常常会把葡萄籽留下来榨油。”哦?没想到琳达大嫂竟是出自波尔多,那里是著名的葡萄酒产区,酿制的好酒常常是直供皇宫,因为酿酒业发达,也是国内著名的富庶区了。艾玛不由多看了琳达大嫂一眼,既然是葡萄酒产区,想必每一年都有不少的葡萄籽需要处理,所以榨油……!居然能拿葡萄籽榨油!现今市场上通用的食用油大多是植物油,还有少部分的猪油与牛油,最常见的是奶油和黄油。这些都是中等家庭餐桌必备,在乡下地方更是没什么讲究,连羊油都上的了台面。而在真正上流社会一般使用核桃与腰果榨油,还有从南欧传过来的橄榄子油。无论怎样,经过加工的食用油价格总是不菲,一般的人家会选择一些天然的油脂。   艾玛正要考虑葡萄籽榨油利润厚薄时,琳达大嫂察言观色,忙笑道:“小姐可能不知道,葡萄籽油可不是用来吃的,传说是古时候传出来的秘法,用这油保养肌肤,这些庄主们一开始只在家族内部使用,后来又传出去,现在卖到了巴黎。小姐您别不信,波尔多的葡萄籽油比起大马士革的玫瑰纯露都卖得好呢!也不怪您不知道风声,这么名贵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告诉是用葡萄籽榨出的油呢?在巴黎可有个好名字,叫做焕颜春。”焕颜春!艾玛点了点头,心里颇有几分震惊,这鼎鼎盛名的护肤品竟是葡萄籽油!她虽是小地方的姑娘,但在镇上修道院学习的时候最喜欢跟踪上流社会的动态,并引此为荣,对于传说中的美容圣品焕颜春自然颇有几分了解。这是在巴黎贵妇中最风靡的保养品之一,而且价格昂贵。而葡萄籽向来是酿酒之后的废渣,如果真是来源于此,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艾玛瞧着琳达大嫂,心中暗暗思忖,这种商业机密她竟然肯告诉自己,必然也有所图,也罢,看看她开出的价格吧。艾玛主意已定,瞧了一眼琳达大嫂,微笑道:“怪不得您的肌肤这样滋润。”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琳达大嫂听懂了她的暗语,忙说道:“波尔多那些人虽然瞒得紧,但是内中的手艺也不难,如果小姐有意尝试的话,我当家的愿意为小姐效劳……”艾玛打断她道:“琳达大嫂,我晓得这消息千金难换,所以一旦事成,我必不能亏待你们,只是焕颜春的名字我们不能使用,也不必胃口那样大吞到巴黎去,只要能在卢昂站稳脚跟我已经心满意足。” 艾玛知道她的身份显然不简单,但能隐姓埋名来到这里也是一个坚韧的人,她无意介入一些私人恩怨,她只是要养家糊口罢了。琳达大嫂没有半分勉强,点头道:“小姐高见。”见琳达大嫂这样通透,艾玛十分满意,笑道:“就当咱们合伙做生意,总要先说好分成,收购原料,派人手都是我来负责,制作成品全权由你们指挥,关于售卖我来想办法,最后的利润咱们两个是四六分成,若满意,咱们就签个二十年合同。”她对待合作伙伴向来宽厚,况且此事全靠了琳达大嫂的情报才能达成,自然要有所表示。琳达大嫂见她无意沾染技术,知道轻重,明白自己这一宝是押对了,心里更看重她一分,便望了她一眼,谨慎的问道:“请问小姐,这合同我是跟卢奥家签订,还是……?”艾玛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低下头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样吧,我以个人的名义来跟你们签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一切办置妥当,琳达大嫂既然已经成为重要的合作伙伴,艾玛同意她照顾完最后一顿饭就离开。琳达大嫂便另推荐了一位伙计的妻子叫做娜塔莎的进了厨房,正是艾玛冷眼瞧中的厚道人,见琳达大嫂看人毒辣,艾玛对以后的合作就更抱有信心。   另一个好消息是包法利先生终于在晚饭后忍不住向卢奥老爹提亲了。他虽是平庸之人,但也能看懂艾玛的能干,整个田庄的重担都压在卢奥小姐肩上,比起自己被安排的前半生,他心里着实佩服。贝尔托田庄如此蒸蒸日上,艾玛小姐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说句不贴切的话,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若是再不开口,只怕晚了!卢奥老爹见他结结巴巴说了半日,心里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若不是女儿对这个大个子另眼相看,他的耐心早就磨罄了。包法利先生十分紧张的等待答复,卢奥老爹有心吊吊他,就慢条斯理喝起咖啡来,见到医生急得满头汗,老头子才放下杯子,缓声道:“虽然我是同意的,但是……”包法利先生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卢奥老爹和蔼的一笑:“总要问问小女的意见是不是?”包法利先生嗫嚅着,不敢反对。卢奥老爹见他这样,反过来安抚道:“我想没什么问题的。”说毕,就走进了厨房。   艾玛正一面刷碗一面跟特蕾莎说话,看到父亲进来,连忙问道:“还需要什么点心么?有新烘制的葡萄馅饼。”卢奥老爹摇了摇头,望了一眼特蕾莎,才对女儿笑眯眯说道:“刚才包法利先生过来求婚,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哦!一片寂静中特蕾莎先笑了:“老爷,这可是大喜事啊!”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看看他每一次的样子,她都懂得,这时候艾玛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害羞的模样,可是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很多事情,老实的包法利先生还有最后他仓皇绝望的脸,这样林林总总,交错纵横,一时之间她不由情绪万千,卢奥老爹见她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样子,倒迟疑住了,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愿意么?”艾玛从沉浸的往事中清醒过来,望着父亲与继母关切的目光,心里一暖,忙说道:“没事的……包法利先生很好。”她低下头去,借着洗碗的时候轻轻抹掉眼角的泪。卢奥老爹如释重负,说道:“是吧,我想总是要你愿意才好啊。”特蕾莎赞同的点了点头。艾玛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问道:“他的妻丧还没有过吧?”卢奥老爹忙道:“这是自然,我打算先给你们订婚,等过了日子才能办喜事呢。”特蕾莎在旁极为热心道:“办嫁妆的事情耽误不得,既然定了,不如早早置办起来吧。”卢奥老爹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连忙点头称是。二人只顾计划得高兴,倒是艾玛还记得被扔在客厅里忐忑的包法利先生,于理,她现在应该避讳些不去见他,但是想着前世他那样的可怜,艾玛心软了。   包法利先生一个人,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越等越觉得忐忑不安,的确,卢奥小姐这样出色的女孩子凭什么能看中他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老鳏夫呢!罢了罢了,这不是癞□□想吃天鹅肉么?自己该收拾起来赶快回去!包法利先生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该立即告辞出去,全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以后见面也不会尴尬……可是,到底是开了口,自己再也不能坦然的来贝尔托了!包法利先生正感到人生苦涩的时候,艾玛小姐出现了。她换下了做葡萄酒时的青布袍子,穿着一件香槟色的绸衫,扎着雪白的围裙,像是刚刚干完活的样子。包法利先生慌里慌张的站起来,甚至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绣着花边的桌布染上了棕色的痕迹,包法利先生语无伦次:“对不起……不知道您这时候……过来……其实我……”艾玛见他这样,心里一叹,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笨拙啊!可是呢,他又有一颗真心,对自己对女儿的千金不换的真心啊!艾玛想着,嘴角柔和的弯起,她面带微笑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轻声说道:“夏尔,我愿意。”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动听了,包法利先生激动的简直说不出话来,他怔怔望着艾玛,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得到这样一个美人的青睐,幸福感瞬时淹没了他,以至于他是如何离开贝尔托田庄的都不知道。当天晚上,他夜不能寐,想着该如何布置新房来迎娶新娘。而这一夜,辗转反侧的显然并不是他一个,卢奥老爹与特蕾莎也郑重的商量起艾玛的陪嫁来。   贝尔托田庄现今一切进入正轨,单看今年的收成就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是多么平滑顺遂,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说不定还能把原先抵押出去的那些土地再赎回来呢。田庄的规模再扩大些,除了种地酿酒还能搞些养殖,再种些果树,经营好了,上缴的税多了就能申请十字勋章,哦,可得让这群狗眼见人低的家伙们瞧瞧,卢奥家再也不是土财主了!往后见了面也要称一声爵士。这种遐想令人兴奋不已,卢奥老爹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女儿的功劳,可惜女儿再好,终究要嫁出去,而自己也不能为了过舒服日子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幸好结婚的日子不着急,有女儿在家里再管理一年,以后就更走上正轨。按照卢奥老爹的意思,艾玛出嫁,除了准备必要的家具、礼服、帽衫等等,家里大部分现金都陪给她,顺便再给她二十亩田产(约合中国一百亩),况且还要在田庄举行婚礼,一切开销都是卢奥家负责,这样一想,比起寻常人家来,绝不算亏待了女儿,甚至比起很多人来,算是厚待了。   特蕾莎平常虽然温言细语,但心里是极有主意的人。卢奥老爹打的算盘她心里一清二楚,虽说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考虑,老头子想要一个儿子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如果生下来是女儿呢?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儿子又如何?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把孩子培养得像艾玛一样精明能干。这样分了嫁妆,艾玛即使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有不满,嫁出去就更生分起来。若没有艾玛的帮助,卢奥老爹是个手中散漫的,田庄的未来她并不看好。而一旦老头子走了,孩子还那样小,母子两个孤苦伶仃,也没有颜面再跟出了嫁的姑奶奶张口,只怕是空留下这田庄也守不住啊!特蕾莎想到这里,便说道:“老爷,我年纪也大了,以后恐怕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了,既然卢奥家只有两位继承人,这田庄还是一分为二为好……”卢奥老爹听了这话,想了想说道:“若你腹中是个男孩,那便是第一继承人……”特蕾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且不说男孩女孩,老爷何必这样伤小姐的心,田庄能有今天全靠了小姐披星戴月的辛苦,不给小姐一半田产怎么样都是说不过去的。而且……”特蕾莎顿了顿,想了想措辞又接着说道:“往后说不得我们都要小姐庇护呢,老爷细想想吧。”卢奥老爹不是笨人,面上一红,知道自己比着女儿的手段差得多,特蕾莎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能耐。   特蕾莎见他有所意动,又劝道:“若不是小姐,我何能嫁给老爷,若我不嫁给老爷,没有这个孩子,小姐便是贝尔托田庄唯一的继承人,那时候名正言顺的,老爷又该如何?所以老爷如今不必思虑过多,给了小姐一半田产,她肯定不会对另一半撒手不管,到时候她的弟弟或者妹妹也全仰仗姐姐呢。”卢奥老爹全是被老年得子的喜悦冲昏了头,听了特蕾莎娓娓道来一席话,不由也想透其中利害。他到底是老了,没办法像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而且又是一向喜欢享受的人,跟那些刁滑的收货商打交道是多么烦人啊,特蕾莎说的是,给了女儿一半的田庄,她自然不能雇了伙计光犁自己的地,到时候她有的自然也给娘家一起布置了,自己只管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就好。   二人商议定了,卢奥老爹索性做的更加漂亮,找了日子直接叫了公证人来,立了证明,把自己家中财产一分两半,一部分给艾玛,一部分留给特蕾莎。艾玛早得了劳拉的情报,知道特蕾莎是个明白人。于是投桃报李,她没有收下八十亩田产,只要了六十亩,说那二十亩就折算成自己对父亲的赡养费。到底自己未来是出嫁的女儿,恐怕也不会频繁的回娘家来。特蕾莎正要劝艾玛全收下地契,艾玛笑道:“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小,本该多留些的。”说毕,又要求公证人补充了一条:若是特蕾莎再有孕,这个分家协议将作废,需重新签订。特蕾莎面红起来,卢奥老爹却是十分高兴,艾玛笑道:“我倒是多盼着几个弟弟妹妹,田庄里越热闹越好呢!”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回到家去,卢奥老爹见女儿这样展样大方,倒悔恨自己一时糊涂,自此越发听劝,对特蕾莎更加言听计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公证人没有大肆宣扬,但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了卢奥小姐的身家,要打主意的人自然不少,可惜她又跟医生订了婚,倒叫众人跌足慨叹了一番。包法利先生将消息告知了父母,包法利老爹不置可否,他只要有酒有肉有女人就万事平安。包法利老奶奶听了儿子擅作主张,心里恼火,后来又打听新媳妇嫁妆不菲,才算勉强平静下来,但媳妇是个狐狸精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包法利先生在金钱理财方面一向是糊里糊涂的,原先有母亲做主,结了婚有太太掌握,自己像头拉磨的驴子,只管低头干活,却从来不知道抬头看路。如今又要接新妇进门,看看自己的屋子,随着前女主人的去世好像总留了一些破败的意思,他很想重新翻修一遍表达诚意。虽是满心要讨好艾玛,可惜事与愿违,翻了账本才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且不说往卢奥家的聘礼就要一大笔钱,恐怕要抵押了亡妻的首饰盒才能凑够呢,更不必说修整屋子了。包法利先生情绪不由低落起来,但是他睡起一觉来就忘了。唉,若不是抱有这种乐观精神,或者说是粗线条的神经,他早该被生活打击的痛不欲生了。   这一天,艾玛过来拜访他。邻居们有看到的,都被这个女孩的大胆感到惊讶,虽然是已经订了婚的关系,但是一个闺阁女孩公然进了鳏夫的家,总是不太体面的事。女仆娜塔西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卢奥小姐,她的态度不咸不淡,而艾玛一向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医生匆匆从诊室里出来,艾玛看着他皱巴巴灰扑扑的外套,忍不住蹙了蹙眉。包法利先生洗了手,请她去客厅里坐着,桌台上还供着一束白色的桔梗花,显然是为了亡妻所备,艾玛望了一眼,收回目光来。包法利先生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香味浓郁,午后喝着令人昏昏欲睡,医生坐在那里说着:“这是塔纳大叔送来的,松子茶,他家里的小儿子去林子里扭伤了脚,我帮他按摩了几次,你知道,必须先要用烈酒在火上烤热,揉开了淤血再用木板固定脚骨,那小子怕疼,叫的比我的老马都响,可是不疼就不能治病了,塔纳大叔心疼得冒汗,但是我一松手,过了几天那小子就活蹦乱跳……”艾玛没有打断他,甚至面带微笑,这在前一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时候她最讨厌他的啰嗦、粗鲁、不识时务,没有眼色,现今却觉得这样的可爱。她曾经追求那些虚华浪漫,沉迷陶醉,到头来却要了她的性命。她曾鄙弃的一切才是生存所依,像现在这样,多好。   一个人寂寞久了,医生心满意足的说了半日,艾玛小姐的乖巧再度征服了他,这样一个美人坐在自己的客厅里,简直令这房子都蓬荜生辉。娜塔西进来为客人添了一回水,还是满脸不情愿的样子。艾玛打量屋子四周,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杜比克寡妇不是个理家的好手,只要女仆奉承她,不勾引男主人,她就认为合格。娜塔西喜欢偷懒,所以家里还是这么陈旧脏乱,艾玛想着婚期是不是要提前一些为好。医生显然不以为自己的生活多么糟糕,他终于记起来要问问卢奥小姐的来意。艾玛微笑着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油状液体,“这是我们家一个伙计根据老法子制的润肤油,想请你去城里的医药鉴定所开一份成分安全的鉴定书。”医生接过来一口答应,这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他没有药剂师的执照,但是凭着医师的身份,鉴定所也不会拒收这样送上门的买卖。艾玛从提包里拿出一筒硬币给他,笑道:“不要怕花钱。”医生脸有些红了,他的确是有些吝啬的,也难怪他,谁叫他是一个穷小子呢。为了挽救这尴尬的场面,医生打开瓶塞闻了闻,艾玛并没有瞒他的意思,便轻声道:“是葡萄籽油。”   医生略有些惊异的望着艾玛,旁人不知道,但是他向来是个杂学旁收的,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过医学考试,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笨蛋,当初全因为包法利老奶奶为了儿子前途考虑,才中止了他在卢昂中学的学业,被逼着半路出家去学医,如此一来,当然比不得那些科班出身的同学。而他在卢昂中学的时候虽然不是名列前茅,但是因为闷头苦读和基础扎实,他在博物学上的造诣很值得大家期待。总而言之,包法利先生是因为饭碗问题不得不选择了从医,但实际上他常常显得笨拙来源于他浅薄的家庭出身,绝非是蠢到无可救药。葡萄籽油!他记得在那本拖沓的《希腊游记》(那本书现今也是他的枕边最爱)里讲过,古希腊的贵妇曾经在晨起服用碾碎的葡萄籽用以美白驻颜,当时他一看而过,现今却恍然大悟。即使他再迟钝,也明白手中这一瓶葡萄籽油的价值。医生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其实将葡萄籽剥去外壳,里面的胚芽晒干碾碎做成药丸也可以。”艾玛不由眼睛一亮。葡萄籽的成油率并不高,况且又有了大名鼎鼎的焕颜春在先,自己要推展,极怕阻了大人物的财路,只能小规模使用,她心里其实很不甘心。医生既然这样说了,想必也有些把握,艾玛想了想,说道:“明天我让人来送些葡萄籽,你不妨试试吧。”   卢奥小姐离开之后,医生简直废寝忘食起来。他心里很明白自己其实配不上卢奥小姐,只不过是自己勇气可嘉才赢得芳心,如果他真的能够将葡萄籽做成药丸,并成功推销出去,艾玛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对男人来说,妻子的尊敬和崇拜是最好的滋养剂。他到底是个单纯的人,一点也未曾计划到自己会因此名利双收。   爱情的力量向来是无所不能,包法利先生找到了奋斗目标,摆满六层松木书架的六十厚册的《医学辞典》终于摆脱了原封未动的命运。还有那些期期不落寄来的《医药通讯》也被他从餐桌底下翻出来,他废寝忘食的研究,连娜塔西烧的蒜末蒸鸭腿都没有心思品尝,除了必要的出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瞧着一堆葡萄籽念念有词,家里到处堆满了书,连遥远东方传来的神秘药方《本草纲目》也被他从镇上的图书馆借出来,果然在古中国也有葡萄籽用于美容的记载。这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他暗暗计划自己该去考一个药剂师的资格,这样以后行事也能更加方便。托特的药剂师常常在关键时刻给他使绊子,虽说他与世无争,倒也烦透了。半个月后,他带着自己制作的十颗药丸连着那一小瓶葡萄籽油去了一趟卢昂,找了药品鉴定所,凭着自己医师的执照,又多加了三倍化验费,终于排上了号,只要测试成分安全,拿到鉴定书,这些药品就可以正式使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医生来贝尔托田庄给艾玛送信,说药品鉴定结果没有问题。艾玛将自己余下的五十瓶葡萄籽油一同交给他,并建议他再多制些药丸,拿到卢昂找药店寄卖。因为他医生的身份,让药店看来也有些保证。至于名字,艾玛想了想说道:“就叫做托特丸和托特油吧。每天允许拿两瓶给人试用。”这是一种低调与安全的做法,即使将来大热起来,也不会给自家招来什么祸患。医生当然不会反对,他灵机一动,打算将药丸与油一同搭配来卖,按照医理来说,确实一起使用效果更好。艾玛自己身为女人,当然知道女人为了美会多么疯狂,所以对于托特系列的未来他抱有信心。医生又提起天气逐渐寒冷起来,可以把药放在自己那里一部分,既然滋养效果极佳,那么给女病人开上一两剂也不妨事。艾玛点了点头,又商议了一番定价的事情,托特油是跟琳达大嫂家商量好的,大约是焕颜春价格的1/5,至于托特丸,扣除原料、人工和损耗,再赚取三倍利润,价格比托特油略便宜一些。这是一项长期的工程,而且现在艾玛不打算进行任何推广,所以只有坚持下去,才能获得丰厚的回报。医生每天除了就诊,剩下的时间并不算多,艾玛原本建议他招收一名学徒来制药,但为了处方保密,艾玛还是决定自己动手。她并不打算把自己拴在这一件事上,将来等到合适的时机她会把托特丸的药方卖掉。   于是艾玛决定一周去医生家三次,给他打打下手,省的他忙不过来。卢奥老爹虽是不肯干预女儿的事,但想着这样没有名分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因此建议将定好的婚期提前一些。原先是在六月的一天,特地请了神父定的日子,时值初夏,气候宜人。现今看起来,这未婚夫妻如火如荼的,倒不如放在早春更合适些。包法利先生自然十分欢喜,艾玛也不反对。婚期提前了,那么置办嫁妆的事情就不能拖延了。   因为冬天的来临,田庄里终于进入农闲,辛苦操劳了一年的伙计们核算了工钱各自回家窝冬。帕多早带着人把葡萄藤收好,田地里也铺上了厚厚的草席,确保明年开春时早麦能顺利发芽。艾玛正好有了闲时,可特蕾莎渐渐身子重了,艾玛又心疼父亲,不想他奔忙,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去城里看家具、定礼服。包法利先生交来的聘金,卢奥老爹全送到女儿手里。再加上家里一半的现金,艾玛俨然算个小富婆了。   艾玛去了一趟卢昂,回来时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大家喜欢热闹都过来瞧,艾玛笑着让人一样样搬出来,起居室的沙发上被堆满了。她指给大家看,原来都是婴儿用的东西,有玫瑰罗帐的摇篮,还有十来条五颜六色的包被,冬天用的棉被,春夏用的丝被,好几套柔软的连体衣,镶着花边的睡衣,绣着小动物的童帽,甚至还有一个活泼的红色小木马摇椅。特蕾莎原先也为孩子准备了一些东西,但她一向是节俭惯了的性子,舍不得花钱,艾玛都瞧在眼里,正好趁着进城好好采购了一番。   卢奥老爹很高兴,特蕾莎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小声道:“小姐的喜事耽误不得,这孩子还小呢,用不了这样……”艾玛却正色道:“咱们虽说过日子要俭省,但是孩子身上一定要用好的……小内衣就用你们做的那些,虽然是旧衣服可是穿着柔软,尿布除了准备好的,我又买了一些纱布制的,是从药店买的,你看看,这是专用的清洁剂……”说着,拉着特蕾莎的手一样一样慢慢看起来,瞧她这样数如家珍的样子,倒像是养过小孩一般,特蕾莎笑道:“小姐这个做姐姐的,倒比我这个当母亲的细心呢。”艾玛听了这话,心里一顿,是了,前一世她没有好好爱护自己的女儿,这一辈子定不会重蹈覆辙。只听特蕾莎又絮絮劝道:“往后日子越来越冷了,小姐家具定了么?还有礼服什么的,只怕走一次不够的,这大喜日子得多挑挑,这些天别干其他了,趁着天气好多去几趟城里,万一下了雪封路就麻烦了……”艾玛只管笑着点头应好,心中却自有自己的算盘。包法利住的那栋房子里里外外她早烂熟于心,除了地段好点,其他的都是一塌糊涂,她很有心再换一栋房子,可是未来她还要搬到荣镇去,凑合住着日子倒也罢了,所以这屋子里再如何布置也没有什么意义,迟早是要卖掉。说起荣镇,前一辈子正是她胡天胡地的乱作,才迫着丈夫搬离了托特去了那里。这一世她决定再去荣镇,倒不是她多么喜欢那里,只是因为那里的一些人,她也该跟他们好好算算账了。想想吧,尽管前世的她虚荣愚蠢,但绝罪不至死,而那些在她身上得到快乐的人简直冷酷得毫无人性,说来说去只恨自己瞎了眼睛,这一回,也该是他们得到惩罚的时候了。   新年来临的时候,特蕾莎诞下了一个儿子,卢奥老爹欣喜若狂,艾玛给弟弟取名叫做尼诺,然后主持大办洗礼宴,贝尔托田庄有了新的继承人,但是艾玛的地位依然无法撼动。她的婚礼也渐渐临近了。艾玛对置办嫁妆的热情还不如给弟弟买礼物的兴趣大,卢奥老爹虽然溺爱小儿子,但也关心女儿,看到她这样不把结婚当回事,便劝道:“亲爱的,应该打起精神来!我打算给你们办个六天的流水筵,咱们就在天棚底下,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尼诺洗礼宴上那个做甜点的小师傅不错,我已经跟他约好了,等着你结婚的时候再叫他来,做个奶油大蛋糕,就是时兴的大塔式的,要六层的,还有夹心面包,用我们自己腌制的果酱,来几个烧乳猪,我已经找人去城里订了,都是最最新鲜的!”艾玛感谢父亲,但她主意已定,不打算把钱花在这些排场上,想想前一世,他们大费周折的招待客人,最后收回的礼金简直连给帮忙师傅的工钱都不够。卢奥老爹最喜欢热闹,见女儿依旧无动于衷,突然记起来她曾经说过喜欢火炬婚礼的事,当时他还斥责她胡思乱想,现在看起来也唯有如此方能提起她的兴趣来,于是又妥协的说道:“你要是喜欢火炬婚礼,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是半夜……”艾玛听父亲说了这样的话,心里一阵羞愧,这全是她曾经不靠谱的表现,她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摇头道:“爸爸,我们请伙计们吃顿饭,再把镇上的亲戚请请就可以了,其他的人发个喜帖送份喜饼过去就行。”卢奥老爹嘟囔道:“孩子,我们不需要省钱……”艾玛像对小孩子一样耐心的哄着父亲道:“尼诺还小呢,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卢奥老爹虽然承认女儿说的有道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背地里去跟准女婿商量一番,包法利先生却是只听艾玛的。   这样也好,就听艾玛的,婚礼办得十分朴素简单,连去村公所登记的路上连个琴师都没有请,简直寒酸得不像话。以至于很多人事后才知道医生结了婚。艾玛却是十分淡定,她根本没去卢昂定礼服,身上的婚纱是自己缝制的,幸亏她心灵手巧,倒也没让人看出端倪。特蕾莎出了月子帮忙张罗酒宴,连额外的厨子都不必请,因为客人除了几个近亲就是田庄里的伙计们,倒更像一场家宴,现在的几个人足可以对付。包法利老奶奶得了消息,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来,看到一切木已成舟,简直气得发懵,新人的礼服,酒席里安排了什么人,包法利的聘金,新娘子的嫁妆,她居然什么都不掌握!一点不跟她商量,全是自作主张!媳妇这样不懂事,她愤恨的连饭都不吃,就要带包法利老爹一起回家,艾玛却是明白她的心思,把准备好的两个红封送给她,包法利老奶奶趁人不见的时候偷偷数了数,脸上终于恢复了笑意。无论如何,包法利老奶奶当初也照顾了小贝尔特一场,艾玛不会跟她计较。至于包法利老爹,呵,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婚礼后过了两天,新夫妇离开了。卢奥老爹望着远去的马车,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他使劲叹了一口气,特蕾莎在旁温言劝慰道:“老爷,小姐以后还得回来呢。再说托特也不远,咱们常去看看也可以啊。”卢奥老爹听了这话,知道她的好意,按了按她的手,说道:“是啊,快回去照顾尼诺吧,我去地里看看伙计们。”听到儿子的名字,特蕾莎满含着母爱的点点头。艾玛出嫁之后,虽然留下一批心腹伙计,但卢奥老爹也不能再像原来一样万事不理,千头万绪的家里好歹有个拿主意的人。这件事艾玛背后跟特蕾莎偷偷商议过,说父亲年纪大了,找些事情来做总比他整日酒醉饭饱要好。特蕾莎当然明白小姐的好意,这全是为了卢奥老爹打算。其实她本身也是闲不住的人,虽然小姐给田庄铺了路,但坐吃山空总是不好,等尼诺满了三个月,她打算组织伙计们的家眷趁着闲时一起揽个活计来做,哪怕是绣几个花边呢,能给儿子多攒一分就是一分。   包法利夫妇回到托特,大约六点钟,初春时分一片苍茫暮色,邻居们早得了消息,虽说原来艾玛出入医生家的时候很多,但好些妇人特地要来瞧瞧包法利夫人的新婚礼服。可惜她一如既往的朴素,只穿着一件布袍子,就算颜色鲜亮些,可到底是布的,唉,谁家结婚不得穿点绸缎衣裳,至少镶着金线花边,这一辈子就这一回的奢侈呢。艾玛神态安然,她跟在丈夫身后,面带微笑。娜塔西敷衍着过来迎接女主人,她说晚餐还没有准备好,请少奶奶稍候片刻,不如先去跟邻居打个招呼。她居然给女主人派起活儿来,艾玛望了她一眼,想着刚进门来就开销女佣总是影响不好,不如暂且忍耐一阵。   这房屋还是那样的破旧,需要收拾的地方很多,唯一拿得出手的地方就是制药室,因为艾玛已经亲自打理过。既然要去拜访邻居,看着娜塔西的样子,大概也不会贴心的帮女主人准备好礼物吧。艾玛进了起居室,叫夏尔将箱子里的一盒子喜饼拿进来,这是她在田庄里早备好的,因为没有合适的小匣子,艾玛便去药房拿了些干净的牛皮纸过来,又取了红绳,包了大约二十来扎喜饼。艾玛没有换衣裳,只是在镜前重新抹了一点口红,遮掩了她略带疲惫的气色,然后在夏尔的指引下,一一拜访了邻居们。早先包法利前妻在的时候,跟着邻居们的关系不好不坏,艾玛也知道这些人里头有喜欢嚼舌根的有喜欢看热闹的,但身为一个医生,跟邻居们搞好关系很有必要,不说别的,要应付每一年上头来的督察使,也得邻居们说几句好话呢。收了喜饼的邻居们大面上很过得去,都说着一些热烈祝福的话,送走了客人,男主人不由在心里对傻大个医生的福气艳羡不已,女主人照例要挑剔这喜饼做得水平一般,不过比起旁人家的,就冲着厚厚的一层葡萄干与榛子果,还是有诚意多了。   新婚之后,像预想的一样,夏尔现在生活得无忧无虑,非常幸福。在家里妻子漂亮贤惠,在外头病人们都很好医治,他也是运气好,没有碰到什么疑难杂症。医生这个行当就是需要慢慢积累,只要他不出错,哪怕没有什么妙手回春,慢慢的大家也会越来越尊敬他,夏尔的威望也就一点一点积累起来。在众人信服的目光中,夏尔越发尝到甜头,决定为医学发展奉献终生。他跟艾玛商量,决定去考药剂师执照,这样少了钳制,对日后发展自然有力。虽然他一看书就想打盹,但是再登事业高峰,这些小小的困难不算什么。艾玛见他这样上进,劝了几句注意身体,说咱们现在很好了不需要这样努力云云,夏尔听了越发鼓起劲来。艾玛正中下怀。她只管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娜塔西不是个做活的能手,但是摄于女主人的威势,倒也不敢太敷衍。艾玛带着她将整个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以前是名不顺言不正,现在终于可以大干一场。   屋子没有得到修葺,依旧是狭窄潮湿,但是稍微布置一下也不错。糊了新墙纸,新漆了楼梯,年久失修的大灶屋里堆积的废铁、空桶以及不能再用的农具,还有前少奶奶的一切器具连着全部卖出去,彻底清空之后艾玛订了几个粗苯的柜子,将柴火、蔬菜、火腿、小麦以及其他一切还不能扔掉也许某天能用的东西从正屋搬出来一并归置起来。储藏室终于像模像样起来。厨房里陈年的油渍与老灰也被草木酸水擦洗干净,还有外头荒废的小花园,靠墙种着的是杏树,因为夏尔说结的杏子味道不错所以艾玛才没有叫人砍倒,至于花坛里稀稀疏疏种着的野蔷薇,艾玛做主只留了几棵,剩下的拨出去,空着的地方与原先的菜地连接起来,又挖了一个浅井,便于灌溉。从田庄带了些质量上佳的菜种,还有特蕾莎派人送来的一些果树插条,她指导夏尔种了下去,这样到了夏天丰收的时候也能省不少菜钱。在靠近围墙篱笆的地方,艾玛养了几只母鸡,每天的太阳蛋也有了出处。可惜地方太小没办法养猪,不过养猪到底气味不佳,也不体面,夏尔好歹是远近闻名的医师呢!艾玛在新家里孜孜不倦的劳动,她任劳任怨,常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这样疲劳而又充实,从不觉得枯燥与繁琐。前一世她所要追求的那些享受,例如要去远近闻名的地方去度个蜜月,在海边呼吸柠檬树的香味,去瑞士山间别墅的阳台上凭栏远眺,在苏格兰村庄里散心,以及她曾经希望丈夫身穿青绒燕尾服,脚踏软皮长筒靴,头戴尖顶帽,手戴长筒手套……还有她曾经嫌弃丈夫平淡无奇,听说他在卢昂从未去过剧场,不会游泳,不会击剑,更不会开手枪等等,现在想起来这一切对生活的不满,难道不是因为贫穷么?如果有钱,虽然每个人都会装模作样摆出唾弃铜臭味道那清高的脸,可是这一切不浪漫不陶醉不满足的缘由不正是因为囊中羞涩么?倘若包法利先生是个有钱人,他会接受怎样的教育,他会形成这样战战兢兢的性格么?他还会穿着破破烂烂的睡衣,枕着鹅毛满天飞的枕头么?他还会这样饕餮的吃饭不知道精挑细选么?艾玛早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她把花园里所有的土地上都种上蔬菜水果,虚名是给别人看的,自己才需要实惠。   这一天夏尔收到了来自卢昂的信,原来是寄卖的药店催要托特油与托特丸,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原先都是夏尔每一个月往药店送一次,因为艾玛的谨慎,每一次都控制了数量,药店伙计还颇有几分冷淡呢。除了开头几个月收益实在惨淡之外,后来慢慢的倒也随到随销,不会有压箱底的局面。可是从来也没有供不应求的时候。这一回颇有些蹊跷。夏尔背书背的焦头烂额,艾玛正好借机劝他去卢昂散散心顺便瞧瞧情况。夏尔说道:“我们手里没有更多的药丸呢!”艾玛笑道:“谁说要给他们更多的药?”按照规矩在药店寄卖是要分成的,越大信誉越好的药店租金就要的越严苛,艾玛开头就让医生去了卢昂最大的药店,虽然只能拿回销售额的五成,但是因为大药店拥有品质保证,所以人们相对也会更信任大药店。现在的势头很好,艾玛觉得,该是跟药店老板重新谈谈分成的事情了,因为主动权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夏尔从来没有跟大老板打交道的经验,他虽然一直以来在村里颇有威信,并逐渐自信起来,但是卢昂!这可是个大地方啊!他想恳求艾玛跟自己一起过去,他觉得他的小妻子足智多谋,艾玛却笑道:“也不用你做什么,只把这次需要的药丸带过去,再说一声原料难得我们产量有限就行了。”夏尔很听话,艾玛知道这种迂回谈判最需要老实人做保证。   去卢昂的前一天,艾玛叫夏尔好好洗了澡,然后等他披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艾玛拿起一套新衣服给他。在昏黄灯光下,深紫色的绒缎西装散发着极其高贵的气息,夏尔惊呆了,他从来没有穿过这样高档的衣服!艾玛微笑着拉过他来:“亲爱的,试一试吧。”艾玛当然是个有钱人,这是她在结婚前去卢昂的时候特地给他买的衣料,上个礼拜才为他缝制起来,不能否认,她一直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夏尔晕晕乎乎的穿上崭新的白衬衫,再套上新西装,在镜子里看过去,竟也展现出几分风流倜傥的模样。人靠衣装马靠鞍,艾玛看得再透彻不过了,她还为他准备了一双软皮长筒靴以及时下最流行的男款棕皮包,到底是去谈大生意的,可不能寒酸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夏尔去了卢昂。他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新衣服,坐班车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他害怕那些拥挤的人上来把衣服蹭脏了。像他这么体面的人的确不应该来坐班车,好歹不用摸锄头了。艾玛将近些日子所有的诊金收入都换成纸币——这些都是他赚来的——交到他手里,说好不容易进城一次,让他出去随便逛逛。夏尔坐在车中,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这是他的习惯。望着窗外朦胧的山野,路途总是这样漫长难以消遣,他想起自己在卢昂上学的日子,真是凄惨得令人同情:因为没钱他总是缩在学校里,班里的那些同学们都比他富裕,常常以他为笑柄,无论是他乡下人的口音还是土里土气的衣服,后来他去学了医,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又如何?新的同学们照样瞧不起他,这么多年他的钱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装得满满当当。卢昂,对于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就像巴黎一样让人纸醉金迷。那些成长中男孩子该有的享受他从未尝试过,甚至连跟小女工一起跳舞的钱都付不起,再看看现在,夏尔觉得自己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艾玛送走了丈夫,看到班车的拥挤不堪,认真盘算着自己家该买一辆马车,因为以后无论是去卢昂还是回田庄,坐在自己的马车上总是方便得多。按照惯例她先去花园里浇了菜,然后回房间洗完澡,再吃了午饭睡了一觉,然后吩咐娜塔西晚上简单做个洋葱汤就出门了,因为男主人会在卢昂过夜,而她为了保持身材晚饭基本不吃什么。她打算周末请邻居过来一起吃晚饭,这也是维持睦邻友好的必经之路。所以要去菜市场与肉店订购食材,车行正好也不远,她要进去打听一下价格。   肉店主人见到包法利太太,连忙殷勤的过来招呼,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一个大主顾。原先的包法利太太在的时候,可舍不得给医生吃那么多肉。艾玛跟他定了两只羊排和一块牛腿骨,再有一大块猪前腿肉,肉店老板对天发誓周末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把最新鲜的留给太太,艾玛笑道:“若是不新鲜,我可是不付帐的。”她说到做到,到底在田庄里长大的姑娘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经验老道。肉店老板赔笑着送她出去。艾玛又去菜市场里预订了带着露水的小黄瓜与番茄,又要了几斤山菇和牛蒡,然后让伙计送到家里去。至于洋葱、马铃薯与胡萝卜还有青菜除了菜地里有的,每过半个月还从田庄里运过来。餐后的水果特地选了点意大利产的李子,虽然价格不算贵,但跋山涉水而来总是有身价的多。   托特的车行实际上是卢昂里的大店在镇上设立的分销点,听说艾玛想买车,想到这好不容易开张的买卖,伙计连忙把老板请出来招待夫人。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先问了艾玛的姓氏,听说是包法利夫人,连忙说道:“原来是医生太太!失敬失敬!”然后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称赞医生妙手仁心,若是夏尔在场恐怕会羞得满脸通红。艾玛前一世吃够了这种迷魂药,此时只淡淡笑着。老板见客人无甚反应,颇觉无趣,便收拾起来面孔说正事:“若是自己家用的,夫人的预算大约是多少?”艾玛摇了摇头,微笑道:“预算可多可少,这不重要。您只管告诉我大约能载五人的马车,不要奢华装饰,经济大方一点的,大概多少钱?”老板听见这个要求,果然是个真正打算买货的,于是低头想了想,说道:“您要载五人,至少要有三匹马,车厢也是加宽型的,橡木真制的最实惠,木头活结实点,外头不必加浮雕,漆活含糊点,里头不用上好的麋鹿皮,只要普通的油皮,漆两层防水一层透明漆,轮子当然不能糊弄,这个我建议您配上好的,至于内饰,完全可以另外去订,通算下来大约要一千法郎。”艾玛边听边点头,这跟她估算的差不多。见老板如此上道,艾玛想了想又问道:“有合适的旧货么?”新货虽然好,但非常时期可以另行权宜之计。这些本来就是消耗品,新旧不论,只要能用就行。老板望了包法利夫人一眼,心里一动,小声道:“若是您不嫌弃,我这里头倒是有一辆,大约七成新,价格九百法郎。”艾玛也不犹豫,直接笑道:“麻烦您带我去看看。”   一辆崭新的经济适用型的马车需要一千法郎,而这个七成新的旧货却需要九百法郎,按说旧货的折价是惊人的,车行老板也不是漫天开价的人,艾玛顿时心生好奇。老板亲自带着包法利夫人去了后院仓库,在这个小镇上除了乡约、公证人和极少数几个富人配备了高档马车,其他的只不过都是用一匹老马拉着木头架子罢了。现今来了这样一个主顾,老板自然殷勤备至。而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卖出完整的一辆马车了。想想今天可能新增一份销售额,他十分激动。仓库里打扫得很干净,老板让伙计将最南边一辆车上盖的米色台布取下来,艾玛顿时愣住了!   这是一辆在卢昂都很少能见到的高档马车,虽然稍有些旧,但是只要重新上一层漆,描描雕花,便跟新的差不多。老板察言观色,笑道:“夫人不如进去也瞧一瞧?”说着令伙计放了踏蹬,打开车门,亲自扶她进去,果然极宽敞,窗户也明亮,里头的一切装饰都是金丝天鹅绒和云纱制成的,窗帷是紫红色,坐垫是墨绿色,吊绳是金色的,窗纱是米色的,搭配得非常雅致。老板见艾玛露出喜欢的模样,在旁说道:“这些都是咱们给新配上的,夫人若是喜欢,可以再给您送上一套备换的。”艾玛下了车,又仔细瞧了瞧红木车厢,完全没有破损和裂缝,果然质量上乘。她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问道:“只要九百法郎?”如果这是一辆新车,至少要四千法郎!艾玛可不想去拣不明不白的便宜。   老板知道遇上明白人,也不敢欺瞒,低声道:“您放心,这绝对不是什么黑货,只不过来路确实不雅。”这么大的车行当然不敢销赃,艾玛点了点头道:“你说吧。”老板便道:“这是韦斯利侯爵府上送过来的,原先在咱们本店里寄卖,但是因为没有主顾,最后只好拉到托特来。”艾玛有所悟道:“可是原主人……”一语未了,老板低声道:“正是,这辆车原是韦斯利侯爵夫人用过的,结果后来出了点事,新夫人进了府,自然有些嫌弃的,于是另配了新车,就把这辆车送到我们这里来了。”艾玛听罢笑道:“既然是这样,卢昂里的大户人家自然不屑,中等人家怕忌讳,小户人家买不起,所以转到小地方来,也难为你们了。”老板说道:“夫人高见。”说毕,就不再插话。   艾玛又看了一眼马车,论起忌讳,自己都是死过一遭的人,没什么可怕的,难得是东西好价钱公道,自己再重漆一遍,换换车饰,即使再去卢昂,也没几个人能辨识出来。她打定主意,便笑道:“这辆车我要了,但是我只能出七百法郎。”老板听了,脸一皱,刚要说什么,艾玛又道:“给到九百法郎也可以,不过要请老板帮我小调一下。”老板刚刚舒展的脸又皱了起来。能加上二百法郎的小调想必也不是什么容易工作,但是在托特想卖出这样一辆马车简直太难了,而且留在手里,老板也有点嫌弃误风水。好容易碰上这样一个有意向的主顾,老板可不想失去。赔点钱就赔吧!于是,按照艾玛的意思,车行里要对这辆车重新刷漆,外头的雕活用贝壳重新镶嵌,新制遮雨蓬,换了玻璃灯,挡泥板蒙上新皮子,车头与车脚加了木活,一切商议妥当,艾玛交了五百法郎的定金,约定半个月之后过来取货。   解决了一件大事,艾玛不由开始盘算自己手里能动用的资金,出嫁的时候连着聘金一起身上大概一万法郎,托特油迄今的分红大约有五百法郎,托特丸只有三百法郎,包法利先生的那一份也存在她的手里。简单修缮屋子花了大约五十法郎,结婚之后的家用开销连吃带用差不多三十法郎,手头还算宽裕。只是艾玛最想买一栋房子,当然不是在托特,更不是在荣镇,她打算去卢昂!虽然是将来从荣镇回来之后的事,但是既然是迟早的事,自己就要早作打算,这样一想手里的钱就紧张多了。而且她还要为小贝尔特准备教育基金,教她弹钢琴,学绘画,还要带着她出去度假,听歌剧,参加舞会,哦,这一些凭着包法利先生的收入是靠不住的!   艾玛最稳定的收入来源就是贝尔托田庄自己那六十亩地,若是经营得好,自己大概能有五千法郎的收入,葡萄酒还没有出手,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确实也不能太乐观的估算。葡萄酒的投入比艾玛想象的要多,虽然以后的收入也很丰厚,只是今年才做试水,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后算起来一桶酒纯利润能有六十法郎就谢天谢地,历年都是这样,因为封存和时机的把握,出窖的时候总有几桶坏的,这些也得记入损耗。艾玛知道好女不穿嫁时衣的道理,看来自己还得另想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第二天傍晚,夏尔按时从卢昂回来了,新衣服显然被放到了提包里,他穿着一套旧衣裳。艾玛去接他,面色并无不悦,夏尔却嗫嚅道:“我是怕把新衣服弄脏了。”说完又连忙解释了一句:“去药店的时候是穿着的。”艾玛并不打算一次就能对他改造成功,况且又对他无限包容,只微笑道:“累了吧,咱们先回家吃饭。”夏尔乖乖跟在妻子身后,他的手里除了一个时兴的皮包,还拎着一个大大的袋子。   晚饭有夏尔最喜欢吃的洋葱牛肉,精心烹制了一下午,香味十分诱人。还有店里送来的新鲜的黄奶酪,可是艾玛为了他的健康,总是限制他,一次最多吃两块。发胖的医生可不会被病人信赖。夏尔一面狼吞虎咽的吃饭,一面跟艾玛讲着在卢昂发生的事。艾玛见他这般,像饿了好几天一样,忙吩咐娜塔西把另备好的一份鸡肉馅饼端来,这本来打算是给他做早餐的。夏尔眼睛里放了光,艾玛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柑子酒,然后问道:“你没有住在旅店么?”夏尔摇了摇头,老实的说道:“我去了当初上学的地方,当时的房东还记得我,就在那里凑合了一晚。”艾玛给他带了一百七十法郎,足够他一天一夜舒舒服服的开销,但是显然医生并未肆意享受。瞧瞧这吃饭的样子,艾玛在一旁啃着榛子,等着他吃完饭,才继续问道:“药店的人怎么说?”夏尔一面揩嘴一面回答:“说是需要我们多给供药,我只说没有更多的,他们很着急,但也没办法。”这是照着艾玛的意思说的,艾玛听了点了点头。夏尔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腿边上的大袋子,然后开始往餐桌上一样一样的摆东西,还真不少呢!有小瓶的科隆水果香水,有巴伐利亚的红色绒线披肩,有玫红色的软缎子拖鞋,有绣着花的真丝浴衣,有浅紫色的丝绒长袍,足足镶了四道花边,有金丝的缎面精装本,充满了少女幻想的东西!有缀着豹纹的圆草帽,适合去热那亚海滩度假,还有鳄鱼皮的小挎包,好像是从巴黎流行的款式,有荷兰的小风车,还有马赛的酒心巧克力,真是琳琅满目。艾玛含情脉脉的瞧着夏尔,他的脸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看到了,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艾玛站起来,轻轻拥抱他,用着很感动的声音说道:“谢谢你,亲爱的,我很喜欢。”可以想象,他在卢昂省吃俭用,只为了把钱留下来,给她买这些动人的小玩意儿。夏尔曾经担心艾玛会不会埋怨他乱花钱,但是想让她高兴的心情战胜了一切。果然她是这样高兴,也不枉费他走了那么多街道,寻了那么多店,更关键的是他有了充足支配的金钱,就像他原来的那些同学一样,也能给自己的女人一掷千金了。这种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全身,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成就感了。   过了两天,包法利家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他风尘仆仆,衣着考究,骑的马一看就很神骏。娜塔西从未接待过这样上档次的客人,行动畏缩,战战兢兢,艾玛非常看不过去,终于下定决心把她换掉。客人坐在起居室里喝着女主人亲自泡的玫瑰茶,耐心等待着。娜塔西哆哆嗦嗦的向女主人禀明了客人的来历,原来是卢昂药店的三掌柜,叫宾塞埃。艾玛回到房间换了一件四道皱褶的姜黄色的宽幅长裙,娜塔西从未见她穿的这样正式讲究,声音不由自主又低了几分。艾玛走出来,宾塞埃先生显然没有预料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能有如此出色的太太,再看她手上戴着的金刚钻手表,与碧玉镶金的压发梳,不由就收敛了几分轻视之心。   “先生请坐。”艾玛笑了笑,也坐下来,娜塔西自觉送上一盘杏仁曲奇,又给太太加了一杯咖啡。宾塞埃说道:“今日冒昧来访,实在是多有打扰。”这是客套话,艾玛听过就算。果然宾塞埃又着急忙慌的接着说道:“只是包法利先生给敝店供应的托特丸与托特油供不应求,所以特地过来跟先生商量一番。”艾玛听了,不由笑道:“外子有事务在身,此事我也能做主……宾塞埃先生远道而来,不如先尝尝我们的点心,是自家产的杏仁与奶油,味道还好。”宾塞埃见她这般落落大方,立时就信了她的话。既然找到了当家作主的人,这事也就好商量了。他一路疾驰过来,也没有打尖,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先吃了一块曲奇,赞了一声脆甜可口,又苦笑道:“托特丸效用非凡,开始虽然没有什么,后来不知道怎么入了几位小姐的法眼,有着她们做宣传,自然名声越来越响,后来到店里求购的人特别多,咱们手里存货又不多,只好跟客人解释了供应有限,但是有几位太太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主儿,非要我们快些找药过来,所以……”艾玛听了,果然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葡萄籽的妙用自然毋庸置疑,否则焕颜春也不会大卖特卖,但是她现在还不到表态的时候,总要听听对方的价码。   宾塞埃见眼前的少妇纹丝不动,虽是带着客气笑容,可是半点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倒是又给续了一杯热茶,礼节周到,他马上明白自己是遇到扎手的人了。于是原先肚子里的七八层弯弯绕不提也罢,既然现今是来求人的,必须要展现点诚意出来,他说道:“忘记跟夫人说了,老板来的时候特地嘱咐过,往后托特丸与托特油的寄卖费降低到三成。”艾玛原计划也是想降一降代理费,自己家能多赚些,但是听着宾塞埃这样一说心里却打了一个激灵。能轻而易举降下两成来,自己却连半点口舌都没有费,可见事情已经很紧急了。药店能在卢昂繁华之地稳坐了这么多年,也算比较势大,今日被逼成这样,可见背后人的厉害。既然被盯上了,此事可不是能轻易了局,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引火烧身。事情恐怕会有麻烦,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她决定不如趁机把托特丸处方卖出去,一劳永逸算了。至于托特油,她立即决定停止供应,大地方太危险了,迟早会被人看出它跟焕颜春的配方一模一样,不如回头跟琳达大嫂商量一下,往后只在镇以下单位出售,薄利亦可多销。   黄昏时宾塞埃离开托特简直心满意足,没想到包法利夫人是个这么干脆的人,竟然直接将药方卖给了他!哦这个傻女人,难道她不知道药方在手就会是一个源源不绝的摇钱树么!不过还是有一点遗憾,托特油的方子没有拿到,看来包法利夫人也留了一手,可是说不定她也没有撒谎,那方子她真的没有,否则怎么会停止供货呢?从旁人那里拿来的当然就做不了主了。宾塞埃圆满完成任务,心情十分愉悦的回卢昂去了。   晚饭的时候,夏尔才从诊室里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有客人拜访的事情。艾玛告诉夏尔,以后不用再去卢昂送药丸了,她已经把药方卖给了药店。夏尔一向都很听从艾玛的意见,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艾玛见他如此平静,便将一张支票放到他面前,微笑道:“说起来这方子全是你做出来的,才能效果这样好。”这话没错,虽然托特丸主要是葡萄籽,但是夏尔根据药典另外加了几样东西,很好的保证了美白成分的活性,这张支票的确是他的功劳。夏尔低头吃着马铃薯,含糊道:“你收着就是了。”艾玛却示意他瞧瞧,夏尔擦了擦手,拿起来仔细一看,几乎吓了一跳,居然是八千法郎!这么多钱,他原来以为能卖个几百法郎已经很了不起了。艾玛说道:“药方给了他们,他们完全可以随便定价啊!反正那些贵人们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这些花销。”夏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们托特丸的定价不高啊,他们如果随意提价是不行的吧?”艾玛忍不住笑了:“你真是个老实人,他们完全可以再做出一种新药啊!就说托特丸断货了,以后不卖不就行了么?”夏尔恍然大悟,脸有些红。艾玛瞧着他,微微一笑道:“老实人怎么了,我就喜欢老实人。”夏尔的脸就更红了。   按照计划,周末邀请几位邻居过来吃晚餐。艾玛郑重跟夏尔提了解雇娜塔西的事情,因为要准备一场晚宴,拖后腿的女佣是很要命的。娜塔西是夏尔的第一位病人,又在这里做了好几年,夏尔是个念旧情的人。艾玛很清楚他的不舍,但是这种优柔寡断实在是没有半点益处。看在夏尔的面子上,艾玛给了娜塔西多支付了半年的薪水。夏尔的心情有几分失落,随即艾玛拉着他商量起晚餐的菜单,过了半个晚上,夏尔就把娜塔西给忘掉了。   艾玛不信任托特的中介,给特蕾莎去了信,让她帮忙在田庄里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过来。特蕾莎倒是有些担心会不会影响到新婚夫妇,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女婿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虽然小姐无可挑剔,但是男人嘛,实在是不能过于信任。特蕾莎最后选了两个相貌普通,干活利索的姑娘,已经征得她们父母或者兄嫂的同意,去托特的姑爷家中帮佣,每个月由贝尔托田庄支付薪水。艾玛倒是没有想到特蕾莎竟想得如此周到,但是也没有小气吧啦的回拒,只是每个月给尼诺寄的包裹又充实了不少。   新来的姑娘跟艾玛差不多的年岁,但是依着夏尔来看,艾玛比着她们老练了一千倍。大概是因为结婚的缘故,他这样想着,并没有仔细去看姑娘们的样貌。他为艾玛神魂颠倒,心里实在放不下其他女人。艾玛很满意特蕾莎的眼光,露易丝很擅长针线活与清洁,卡拉做农活烧菜是一把好手。于是艾玛给露易丝换上白色的围裙,让她打扫屋子,卡拉则是负责跟她一起打理花园里的菜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却说宾塞埃高高兴兴的回了卢昂,可惜方子还没有捂热,就被某个得了风声的不知名大人物派人取走,说往后要在巴黎开展工作。大老板也无可奈何,本来就是个强取豪夺的世界,谁能反抗!但是也自我安慰着,想必没花几个钱来,给了就给了。所以,当他听说宾塞埃用了八千法郎才买到方子,登时恼怒万分:你难道没有看到多少人对着这东西虎视眈眈么!你以为凭着我们就能保住它么!八千法郎!他们怎么不去抢!那里只是个乡下地方,八百法郎就足够了!这种要价你应该扭头就走,到时候谁想要就让谁去乡下要去!天啊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出头鸟!我的傻伙伴你难道以为我们拿到这个方子就可以一本万利了么!宾塞埃被老板说得面红耳赤,他也没料到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买卖,也怪自己当时就被那小娘子灌了迷魂汤牵着鼻子走,她口口声声说大药店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就够乡下人过一年,而自己当时只想着往后能垄断方子,哪怕现在多出一点血要赚回来也轻而易举,可竟是被人盯上了!老板发泄完怒火也不想太刮二掌柜面子,毕竟以后还得让他干活,忽然又想起托特油的事情,宾塞埃只好又解释了一番,老板想了想只觉得这乡下人家也有滑不溜丢的人,反正自己再去追着要,也不过是白白转手孝敬旁人,于是也就罢了。   艾玛浑然不知托特丸引发的小小风波,她有了前一世的经验,预感不好就提前脱身,这是熟知世故之后的敏锐。她叫了琳达大嫂过来,商议了托特油的事情,为了避风头,又另换了名字,叫做萨巴油。萨巴永远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但是因为有一种产量极好的葡萄也叫萨巴,所以还是一种既安全又意有所指的提法。琳达大嫂接受了艾玛的意见,她想赚钱,但也不想惹来什么麻烦。她跟丈夫背井离乡,最重要的也是图个安稳。钱这个东西,有时候是有命赚没命花,不能随便任性。而且在乡下这种地方销售萨巴油,不是当做什么高端产品,只是作为姑娘媳妇日常使用的生活必备,看起来微利,但是庞大的市场积攒起来也是不小的份额呢。看到琳达大嫂心甘情愿的接受了建议,艾玛终于修改了合同,原先她就是怕琳达大嫂去了巴黎误了人家财路惹祸上身才不肯让她们插手销售。而今她同意让琳达大嫂与她的丈夫出面设立了一个统一的销售中心,这也是表示对合伙人的诚意,原先的分成再做一些调整,而原料依旧是优先让贝尔托田庄供给。   将外头的事情料理清楚,艾玛专心致志准备起晚宴来。虽然托特是个乡下地方,但并不代表托特人民对生活不讲究。周末的晚宴是平时里大家消遣的重要内容,说是晚宴可能略微夸张了一些,但是能把好几个邻居一起叫来吃晚饭也是一种体面人的象征。杜比克寡妇在的时候自然没有闲情逸致搞这些,她要提防邻居家的小娘子们对丈夫暗送秋波。艾玛在前一世也厌烦这些琐事,那时她的眼里哪有这些脚底沾着泥巴的乡下人呢!可现在她可不这样想了,一个医生总得有点好人缘啊。   艾玛邀请了邻居,几乎一个不落,这样不容易得罪人。她顺便特地恳求他们一定要把亲爱的小宝贝们带来,这赢得了无限好感,因为从来没有主妇这样亲切的对待这些令父母都感到头疼的捣蛋鬼们。大家与医生为邻多年,却除了诊室从未踏过包法利家的客厅,艾玛亲自在门口迎接大家,热情的请夫人们进了屋子坐下,柔软的沙发上放着了绣山茶花的淡金色的软垫,漱口杯是蛋壳青色的,甜白的咖啡杯镶着金边,冒出热气来,几个珐琅盘子里除了放着蛋酥小面包与冰淇淋煎饼,还摆着各种各样的牛奶糖与蜂蜜南瓜干。露易丝换上一件深蓝色连衣裙,再扎上雪白的围裙,站在沙发一侧,随时准备替夫人们换茶碟、续咖啡。小孩子们坐在母亲怀里一块接一块的吃糖果,所以显得很乖。夫人们见到医生太太如此出手大方,彼此交换了眼色,在对方眼睛里都看到了一丝震惊。男人们则是跟医生坐在外头的起居室里聊天,无非是今年的收成好坏还有谁家又发了财,医生是个找不到重点的家伙,只好谈了谈他的就诊记录,男人们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盼着快些开饭。   寒暄片刻,女主人终于笑容满面的宣布开宴。卡拉穿着与露易丝一模一样的衣服,从厨房里一样样搬出精心烹制的大菜。艾玛打算将形式主义点到为止,因为在这里吃得实惠一点更能赢得民心。开胃菜做的很简单,就是普通的鹅肝配青苹果酱,餐前面包里夹的是无花果干,这个最近很流行,汤是大家都喜欢的奶油蘑菇汤,还有给女士们特地准备的番茄洋葱汤,主菜有六道,莴笋烩鲑鱼、烤羊腿、黑胡椒牛排、葱汁猪排,因为时兴意大利菜,所以特地加了意大利式香草烩鸡块、扒牛里脊烧小土豆,甜点是覆盆子慕斯与焦糖布丁,另配了英国奶油。女士们喝气泡香槟,给男士们除了白葡萄酒之外另准备了苹果酒,小孩子则是喝苹果汁。吃饭的时候大家甚至顾不上聊天谈话,因为这菜好吃的快要把舌头一起吃下去了。终于酒足饭饱,大家才开始交口称赞美味绝佳,显然,医生太太不像那些既想得到虚名又想省钱的娘们一样,她没有任何没有敷衍大家的意思,所以每一道菜都得到了由衷赞誉。   时候不早了,艾玛请客人们随便吃点水果,她在葡萄叶子上把订制的意大利李子堆成金字塔,再端出来就显得有档次多了。夏尔感受到了告别时客人们的真心诚意,他听着奉承话,高兴的心里发颤。艾玛还特地准备了蓝莓饼干做小礼物,请客人们带回去。她这样周到,她的邻居们简直羞愧了。虽说并不是空着双手过来吃饭,可是相比这样隆重的招待,大家自愧不如。当即便有一家邀请医生夫妇下周赴宴,艾玛笑着应允,常来常往才能增进感情,这是多么美妙的周末夜晚啊。   第二天,艾玛像往常一样带着卡拉去花园里收拾自己的菜地,露易丝过来说:“拉法太太请求见您。”艾玛没有换下自己的绿色布裙,只是搭了一件浅色的开衫,显得稍微正式一些,然后出去见了客人。拉法太太是昨夜来客中的一位,一直沉默寡言,但是大眼睛里显然写满故事。她也很年轻,与艾玛一样的年纪。拉法先生在卢昂的马行做经纪人,主要靠给各种达官贵人与阔太千金卖马来赚取佣金。拉法太太本该跟丈夫一起在卢昂居住,但是为了节约房租,那地方虽说不比巴黎,但也寸土寸金。拉法太太呆在乡下,守着祖上的院子,每周跟丈夫团聚一次。   “我们喝点什么?”艾玛请她坐下。拉法太太将手中的的篮子轻轻放在地上,腼腆的笑道:“我想喝苹果汁。”露易丝听了,行了礼退下。艾玛又请她吃新制的巧克力蛋糕,并解释是黑巧克力做的,糖分并不高。拉法太太的闺名叫做安娜,她娘家父亲是托特有名的种植师,所以她的手艺也不错。种植师并不是以收取买卖果实为生的,那是种地人。他们常常是以培育较难存活的高级植物来赚取薪水,这包括蔬菜、粮食、水果、花卉、树木等等。高级上等的植物并不常见,种植师们现在的工作一般都是按照客户的要求来嫁接不同物种,这也是一门技术活,虽然大多数农民也能做到,但是种植师们显然更专业更有效率。安娜继承了父亲的优点,她为了感谢昨天的宴请,送来一株上等樱桃。   上等樱桃!艾玛见到这个家伙,想起了前一世的沃比萨之行。安德威列侯爵正是因为讨要了自家的上等樱桃才邀请他们去沃比萨参加舞会。艾玛几乎忘记了这樱桃是怎么来的,原来是安娜给的么?或者是花园里原来就有的,这一世显然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而她向来没有心思记得这些小事。上一世的舞会除了带来纸醉金迷的幻想之外,对于夏尔与艾玛而言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甚至是艾玛再次沉沦的开始。对现在的她而言,这舞会显然没有什么吸引力,就算认识了侯爵又怎么样,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说是点头之交都很勉强,不如省下时间做点别的。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东西么?艾玛还记得去参观沃比萨花房的时候,那里的植物都很普通,并不出色。侯爵家的管家曾经谦虚的说过家里的花工手艺太差,现在想想大概并不是什么谦虚之词吧。安德威列侯爵若是一点不在意,也不会特地来要上等樱桃了。艾玛忽然想到如果能借此将拉法夫妇介绍给安德威列侯爵,那么是不是能收获一份重要的善意呢?艾玛现在已经开始考虑为未来铺路了。拉法夫妇绝不是久居乡下之人,他们这样年轻,就肯忍受两地分居的苦处,显然是心有大志。安娜行事又得体,与她交谈的时候如沐春风,能看出很好的教养。既然拉法先生的事业在卢昂,那么将来他们夫妻很可能也到卢昂定居,同是托特出身的伙伴,在陌生的地方一起打拼总会多几分情谊。   艾玛决定要再多了解一些拉法夫妇。她先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因为上等樱桃并不是寻常的物件,放到市场上也能开出一个适当的价格。拉法夫人拿它作为回礼,也释放了十分善意的信号。艾玛拉铃喊了卡拉过来,让她务必小心的将樱桃插条拿到花园里去载好。安娜在旁笑道:“若是您不介意,我可以一起帮忙……”艾玛连忙道:“那真是太好了,只是不好意思……”安娜摆摆手,说了不用客气的话。二人相依着一起去了花园,露易丝早准备了一双备换的靴子,安娜似乎没有想到她们能这样周到,略微吃惊了一下。她在花园走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块坡地朝阳处,她解释道:“樱桃喜阳、喜温,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阳光,又喜湿、喜肥,所以浇水要勤,适当多铺些肥料,最好是绿肥,就是拿叶子自己沤来的……它还怕风,因为它的根比较浅,冬天的时候可以搭一个帷子来,这块土要多松一松,这样才能保证水分的渗透。”卡拉在旁听着连连点头,安娜甚至拿过撅头来弯身为她做示范。艾玛一直在观察安娜,发现她做起事来十分麻利,是个能干的人。出了花园,艾玛请安娜留下一起吃饭,并说医生常常在外就诊,自己一个人吃饭怪寂寞的。   安娜同意了。艾玛亲自下厨去做了两道菜,一样是蒜蓉焗蜗牛,一样是香橙鸭腿,配了意大利肉酱蝴蝶面,栗子浓汤。让露易丝出去买双球冰淇淋做甜点,卡拉去烧了一个桔子酪。两个人索性就在厨房里坐着,并着小餐桌,一面聊天一面吃饭,显得十分惬意。虽然两个人才见了几次面,因为彼此都抱着好好交往的心态,所以更容易敞开心扉。安娜酒量不错,艾玛特地开了一瓶从贝尔托田庄带来的自酿葡萄酒,未满一年,所以另调了一些白砂糖,正好细品。还没有吃完饭,她们就成了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夏尔的药剂师执照考下来了,这是他多年的学习生涯中最顺遂的一次考试,他的自信心大涨,做事比以前有底气多了。艾玛也十分高兴,她特地去旧货市场淘了一件大药柜回来,让露易丝认真做了消毒,除了用开水烫,还用酒精擦,晾晒了两天之后搬回了小诊室,专门摆放一些常用的药品与试剂。往后包法利医生能够一面开药方一面拿药,这消息传出去可炸了锅!托特的药剂师叫做伯努瓦,向来瞧不起包法利医生,每当病人拿着药方去他那里取药,他总要彻头彻尾的讽刺一番,甚至于他胆大包天还想擅自替换药方。当然病人们可不会让他得逞。   夏尔是个老实人,这表示他是治病救人的问题上也是老老实实,他不贪功不求快,凡事以书本为标准,听从老师的建议,将上学时的笔记本奉为圭臬。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学会那些小花招儿,例如故意多要诊费,开各项乱七八糟而无意义的检查,更不像有些医生一样跟当地的药剂师商量好,总是建议病人选用贵价药,然后再与药剂师私下进行分成。这大概也是伯努瓦特别讨厌医生的原因。   听说包法利先生这样绝人生路,伯努瓦又气又急,但是政府颁发的营业执照,他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他的太太黛纳是个聪明的女人,见到丈夫这样愁眉不展,便问了他的苦恼。听说医生前进一步,不由也心里发凉,自家事自己知,丈夫的习性她当然清楚,可惜自己也不能离了婚再嫁,现在一家子的嚼谷都没有了,往后的日子要喝西北风,旁的倒也罢了,自己的儿子小弗洛朗可是要继续念书啊!正像是所有对丈夫失望的女人一样,黛纳把人生的一切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黛纳绞尽脑汁想了半日,起身收拾了几样新鲜流行的花边儿,这是她的拿手活计,常常靠着卖到城里贴补家用,找了洁白的棉布包好,又拎了去拜访包法利夫人。艾玛正在家里跟帕多核算这一年的葡萄收成,并问那十八桶一年装的葡萄酒什么时候开窖。小麦与甜菜收获完毕,已经都卖出去了,还是艾玛在家里时联系好的主顾,卢奥老爹与特蕾莎亲自去核的帐,即便成为熟客也不能随便放心,要防止他们以好充次,借机少付货款。因为今年多种了二十亩葡萄,所以小麦与甜菜的收入就减少了一部分,交到艾玛手里的钱只有四千五百法郎。但是艾玛心里明白,自己本该只有四千一百法郎,剩下的四百法郎是父母另外贴补给她的。艾玛打算年底回田庄过新年的时候给尼诺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帕多说计划9月底酿制新酒,届时一并开窖。约克爵士大概也在这个时候过来,帕多跟着他去城里一起卖酒。   艾玛待要说些什么,露易丝禀报了伯努瓦太太来访的消息。帕多被卡拉带到花园里瞧瞧那几株葡萄的长势,艾玛端坐在沙发上等待客人。黛纳虽然从来没见过包法利夫人,但是也听说过一些她的事情。贝尔托田庄的小姐!她进来规规矩矩行礼,艾玛见她不卑不亢,倒是比起伯努瓦看着可爱多了。于是艾玛微笑着请她坐下,露易丝照例送上咖啡与甜点。黛纳执起杯子轻啜一口,先按捺下来意,只管说着早该拜访,并将自己的礼物一并奉上。艾玛漫漫听着,打开一看,不由眼睛一亮:好鲜亮精致的活计!   黛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说道:“这是我们自己闲时候做的,若是您喜欢……”她比艾玛年长了十多岁,彼此地位相当,她说起您字却是这样坦然自若,虽恭敬有礼却不是一味谄媚。艾玛心里佩服她的气度,将礼物轻轻放在一边,先开口说道:“您的来意我也知道,是因为外子考取药剂师执照的事吧,虽说确实可能耽误一点伯努瓦先生药房的生意,但是也常常有人直接去药房买药不需要看医生的。”她的话也算是推心置腹,非处方药的使用算不上多,但也绝不少。零敲碎打的不至于过不下去。黛纳闻言知意,带了一丝苦笑:“大家并不信任我的丈夫。”伯努瓦先生虽然垄断了托特的药房,但是他这个人斤斤计较、唯利是图,向来不招人待见。这一回能在包法利先生这里拿药,谁还会理伯努瓦先生呢!这不是灭自己威风,黛纳心里一清二楚,为了早作打算。艾玛听了她的话,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同情。这样明理聪慧的女人居然嫁给一个鼠目寸光的男人,真是太可惜了。同情归同情,艾玛并不能中止原先的计划,包法利医生既然拿到了药剂师执照,以后自然有了卖药的权力,虽然他们的本意是为了制药配药谋取便利。   黛纳早知道此事不可能让别人退步太多,所以她认真思考了对策,哪怕是有所牺牲也无所谓。她咬了咬牙,说道:“我们想请医生去我们药房里坐诊,您可能不知道我们那里有一个大大的诊室,十分宽敞明亮……”艾玛听了,知道她说的是自家诊室过于狭仄,噢,这的确是个问题。只听黛纳接着说道:“就让外子给医生帮帮忙吧,他准保听话。”说起来轻巧,艾玛没有明确回答她,只说要跟包法利先生好好商议一下。黛纳也没有什么失望的表示,若是包法利夫人一张口就答应才奇怪呢。既然她肯考虑,说明以后还有机会。花边儿这样精美,艾玛叫露易丝将早起刚做好的香蕉酱与蓝莓酱各装了一瓶给伯努瓦太太带回去,说可以撒点盐伴着黄油吃核桃面包,味道最好。   送走了药剂师太太,艾玛派人叫了丈夫过来。夏尔果然不十分明白伯努瓦那里的情形,但说起宽敞明亮的诊室,夏尔倒有几分印象,因为他曾经看到过药剂师在里面给人诊过病,甚至开过药方。若不是药剂师每次狮子大开口要价太狠,说不定也笼络了一些固定的病人呢。艾玛眼前一亮,这可是伯努瓦先生的把柄,没有行医执照居然敢擅自开药方,若是被当局知道可是要判刑的呢。艾玛问夏尔想不想搬到更宽敞一点的诊室里去,夏尔当然说想。最好能多放下几张床,他现在颇有声名,来访的病人越来越多,除了等待室,就诊床也空缺呢。   艾玛嘱咐了帕多要跟着约克爵士好好学习的话,又让卡拉将自己给父亲准备的银丝马鞭,给特蕾莎的贝壳化妆盒以及一大堆色彩艳丽的玩具整理齐了装进箱子,吩咐帕多带回去,并允诺酿酒的时候会让露易丝与卡拉回去帮忙。送走了帕多,艾玛亲自去药房考察了一番,眼见为实,屋子洁净,面积不小,设备齐全,地理位置什么的都很棒,一切都很符合她的需要。如果伯努瓦太太真能做得了药剂师的主,那么她可以考虑接收这家药房。   黛纳晚上收到包法利夫人的信,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第二天早上就给了回复。伯努瓦听了包法利家的打算不由大怒,跟太太大吵一架,但是黛纳的态度十分坚决,他能赚来钱的时候她凡事都可以忍耐,现在没有退路,她可不能再容忍他作怪。小弗洛朗也站在妈妈一边,伯努瓦先生只好投降,药房转租给医生家没问题,但是他可不想给那个蠢货打下手,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黛纳不打算管他,但也声明不会给他一个苏,因为儿子要交学费了。伯努瓦虚张声势,彻底傻了眼。   夏尔听从妻子的安排,雇了几个人将家里小诊室的零碎们一块搬到药房里去。伯努瓦面对新雇主,十分无奈,但也黑着脸来帮忙。夏尔没有学会做老爷,对着他还是客气的以先生相称,伯努瓦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黛纳做主找了漆工将伯努瓦药房的标牌换成了包法利诊所,艾玛越发觉得伯努瓦太太是个人才,觉得在她的监督下,药剂师应该翻不出什么新花样。艾玛本来打算继续租用药房,后来一想手里的钱没有很好的投资渠道,就跟药房主人谈了价想买下来,就算地价不涨,将来去了荣镇也可以继续收房租,并不损害什么。这是一笔不小的买卖,谈了好几回才妥当,幸好还能承受的起,最后一共花了两万三千法郎。虽然连着药房附近的一小块空地也拿到了手,但艾玛的嫁妆与田庄新收入以及托特丸的配方费全花光了,现在她手里只剩下大约一千法郎。而包法利先生一向不管家里的经济账,这场交易又是极端保密的,艾玛一个人做主就定了下来。包法利老奶奶过来瞧儿子,看到媳妇在家中作威作福,处处辖制忽视儿子,不由恼怒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包法利老奶奶跟艾玛在前一世里说不上是刻骨仇恨,但也相差不远了。婆婆瞧不上媳妇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媳妇讨厌婆婆也是渊源已久。包法利老奶奶原先对儿子的控制随心所欲,后来因为儿媳妇的介入才被迫中止。那个满嘴谎话的杜比克寡妇不提也罢,包法利老奶奶一直认为她耽误了儿子的宝贵青春。而前一世的艾玛因为不负责任的乱花钱与混混沌沌的不管家,当然最大的罪恶是将丈夫包法利先生收拢的一心一意服服帖帖,包法利老奶奶已经恨死她了。   可若不是经历前一世,艾玛可能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婆婆大人:儿子已经快四十岁了,她还要把他当做小宝贝,恨不得喂他吃饭,抱他唱儿歌;对媳妇做的每一件事都这样挑剔,柴啊糖啊蜡烛啊,叫嚷开销太大,柜子里的衣裳需要一件一件拿出来重新整理,丝毫没有顾忌,外头商店来送肉和水果,每一回都要把媳妇带到身边像老手一样指点江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明白什么才叫新鲜的肉才叫好吃的水果。最过分的是,她居然慧眼如炬,说夏尔对妻子奉若至宝,媳妇却这样粗心大意,夏尔全神贯注,媳妇却是神游外物,实在对不起儿子这样的真情付出。   艾玛在前一世与她几乎撕破脸,尤其是在荣镇的时候,婆婆坚决要求收回儿子的委托书,甚至不惜撕毁(艾玛正是靠着这份委托书才卖光了包法利名下所有的不动产来支付自己跟情人的风流帐),艾玛知道之后又哭又闹,最后又让包法利先生重新公证了一份才作罢。她那时候恨婆婆。现在想想,艾玛只恨自己,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如此再看婆婆所作所为,好歹她没有害过她,而且包法利老奶奶还说过要抚养小贝尔特的话,在最后的时光里她的确待小贝尔特不薄。这些就足够了。足够得到她的宽容与爱。   包法利老奶奶每年都要来看儿子,今年也不例外,尽管婚礼不欢而散,但是儿子还是儿子啊。她照例住在儿子家里,对媳妇自然是百般看不顺眼的。艾玛真是不会过日子,这种家庭却要雇佣两个女佣!以为家里是城堡么!瞧瞧吧罐子里的果酱那么多,一家子吃不完岂不是要等着发霉!火腿这样一大块,摆了十来只,这要多少钱!柴火摞了这么高,一顿饭难道还要烧三十盘菜么?哎呀窗帘为什么要这种英格兰绒芯的,明明印度绸就够用了!艾玛一味温和,使得婆婆气焰更胜,最后连包法利先生都看不下去了。他一贯最尊敬母亲,但是这样刁难他的妻子是不对的呀。   包法利老奶奶越说底气越壮,她跃跃欲试,等着媳妇过来跟她大战几个回合,没想到媳妇一直置若罔闻,脸上总是含笑,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包法利老奶奶也没了斗志,刚要偃旗息鼓,又被儿子这两句挑出怒火!什么,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混账东西!这个家里你还知道什么!你挣了多少钱全让你媳妇花个精光!以后看你们怎么过活!   夏尔正要好生解释一番,正巧碰上车行伙计来送马车,日子已经到了,老板按照包法利夫人的要求精心装饰,艾玛早叫人将仓储的小屋清扫出来,听见马车来了,就亲自迎出去。她看得很仔细,长达半个小时的验货结束了,包法利老奶奶看到媳妇付了四百法郎的余款,再跟伙计一打听这马车居然要九百法郎!老太太当即就哭出声来:“天啊我儿子赚多久才能赚出这九百法郎!就让这小蹄子想着自己去浪买了马车!我们乡下人用什么马车!去哪里自己走着就到了!”卡拉与露易丝瞧了一眼太太,再看一眼老爷,只好去把老太太从门口搀了起来。   艾玛并不以为意,她愉快的交了货款,虽然手头只有六百法郎的余款,细细算算,也足够再买三匹好马,这可不是大地方,在乡下找了相熟的人直接去牧户家买马价格并不算贵,或者可以买些小马自己来养,难道买了马车就不需要车夫了么?天天让他闲着也不是事儿啊。夏尔陪母亲在屋子里说话,包法利老奶奶哭着说:“我的孩子当初你不跟我商议就娶了她回家,现在看起来真的错了,是不是?”母亲非逼着儿子承认错误,夏尔却觉得妻子千好万好,所以只能模糊了一句,将温好的牛奶递给母亲,露易丝敲门进来送来一盘新制的覆盘子蛋糕,香味很诱人,包法利老奶奶不由看了一眼。夏尔毫不知觉,露易丝机灵,上前将甜点匙与小托盘递给了老太太,然后行了礼,悄无声息的走了。包法利老奶奶见没有外人在也就不客气,吃着蛋糕,味道实在是好,嘴上却说道:“这里面放了多少奶酪!就算是侯爵家也不会放这么多的,这要多少钱!”她跟着包法利老爹这个浪荡货没有过过好日子,丈夫靠不住,儿子是她省吃俭用一手带大的,所以对着金钱格外敏感。夏尔也知道母亲的不易,所以一向很孝顺不肯忤逆,他看母亲对妻子误会已深,便认真解释道:“妈妈,家里的这些开销都是艾玛的嫁妆里贴补的,我挣来的钱都存着呢。”包法利老奶奶显然不相信,就算是个田庄里的小姐,也是庄稼人出身,到底能有多少钱。夏尔连忙从抽屉里拿出记账的册子,艾玛将他每个月的收入都存到银行,一笔一笔的折子里一清二楚。包法利老奶奶握着存折,反复看了好几遍,一字不漏,哦哦那里头有足足七百法郎呢!儿子大半年的收入。包法利老奶奶终于相信媳妇没有乱花儿子的钱,但是买马车做什么呢?需要买马车么!还有那些开销,是不是太大了!就算她有几分嫁妆,迟早也要花光的,到时候难道还要用儿子的钱来继续摆阔么!   鬼使神差的,包法利老奶奶悄声与儿子商量道:“这钱不如交给我,我给你存着吧。”夏尔没想到母亲能这样说,虽然他从来不曾违拗母亲的意思,但是他确实感到了为难。是不是应该与艾玛商量一下?包法利老奶奶见儿子这样,夫纲完全不振,连忙低声道:“我的傻孩子,她现在有钱就花她的,到时候花光了等她来求你,你的腰杆才能比现在硬实呢!”半哄半劝的,也是一贯的听话,夏尔终于放弃了要回存折的念头。   第二天,包法利老奶奶做贼心虚,要求回家,艾玛却劝老太太再住一些日子:“妈妈,我正打算去买马呢,到时候载着妈妈去镇上不好么?”包法利老奶奶完全没有体会媳妇的好心,反而觉得她是一种炫耀,有几个嫁妆就了不得么,还要买马!哼哼,我这会把夏尔的钱都拿走了,倒要看看你花光了嫁妆怎么办!婆婆生硬的拒绝了媳妇,又点拨了几句以后该怎样过日子的话,艾玛都笑眯眯的听从着,一点不反抗。其实夏尔夜里熬不过良心的拷问,已经将母亲要走存折的事情告诉了妻子,艾玛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劝丈夫,这是应该孝敬老人的,她完全没有想法,并说家里日常的开销没有问题,他完全不要担心,感动得夏尔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包法利老奶奶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布袋子,里面放着儿子最喜欢吃的糯米甜团子,走的时候却收拾了一个大大的皮箱,里面有大罐的苹果果酱、几大只流油的火腿、刚刚烤好的牛肉馅饼、像石头一样的奶酪干、按照德国人习惯腌制的小香肠、硬邦邦的长棍面包、晒干的草菇与牛蒡,还有几只海鱼干等等,除了吃的,就是两块深色的缎子,适合她的穿着,浅色的浴衣与两双绣花的软拖鞋,南欧风味的编草帽,给包法利老爹带的是两瓶葡萄酒,用纸盒扎好码放整齐。夏尔送母亲去坐班车,母子二人依依惜别,艾玛不打扰这温馨时光,最后时分才露面,她交给婆婆一个绢布小包,包法利老奶奶当着媳妇的面不便查看,艾玛邀请婆婆到托特过新年。包法利老奶奶不好意思临别前再摆脸色,终于露出微笑,嘱咐媳妇多多照顾儿子。   班车开了,儿子与媳妇被抛到后头,影子越来越小,包法利老奶奶怀念着儿子小时候的样子,再看到他的现在,虽然媳妇掌家,但是对儿子的照顾好像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睡衣是新的,鞋子发着光,皮子大衣是新制的,衬衫一尘不染,外套也是流行的,吃得再好不过,房间也很舒适,包法利老奶奶擦了擦眼角的泪,母亲总是舍不得儿子,她打开媳妇给的绢包,发现里面装着钱,大额纸币有两张,小额纸币有七八张,还有一些硬币与零钱,总共快有三百法郎。包法利老奶奶合起来,嘟嘟囔囔道:“谁稀罕要你的钱。”但她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心里已经领了媳妇的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买马的事情艾玛心里早有了打算,她想趁着拉法先生回托特的时候,请他帮忙挑选几匹。安娜回去跟丈夫一提,好家伙,再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了,拉法先生不是在卢昂马行里做事么?往常他们总是在乡下先选了一大批健壮的好种子送到城里去,再有技师亲自上手挑选,为了捍卫店里的名声,他们自然是慎重再慎重,恨不能苛刻到万里挑一,所以每一回总有一些马匹落选,虽然它们也不差。运费不便宜,就懒得再将它们赶回乡下,最后这些落选的马要么送到自由市场卖掉,要么被掌柜拿去抵账。   拉法先生在卢昂也是人精一样的人物,但他信赖妻子的眼光,知道隔壁邻居属于可交之人,所以也就格外上心。他能给包法利夫人搞到这样两匹马,除了运回托特要花费贵一些,但底价却是比市场上便宜太多。去打听一下,拉车的好马怎么不得五六百法郎一匹呢。而艾玛早摸清了市场价格,知道一百六十法郎买一匹是占了大便宜,虽然是大车行里挑剩下的,但摆在市场上也是供不应求,至于运费的事情,她早想好了解决之道。艾玛开口要了三匹,拉法先生有些吃惊,待看到包法利家的马车,他就没有任何疑惑了。虽然事先跟外头沟通的是两匹,但再加上一匹,也不算什么大事,拉法先生轻而易举就搞定了。艾玛知道不能白让人帮忙办事的道理,所以直接封了六百法郎给他,顺便说定运马的事情自己解决。约定好接马的时间,艾玛婉拒了安娜留她吃饭的好意,直接回去了。他们夫妻一周一聚,她怎么好意思多加打扰呢。   安娜对好朋友赞不绝口,拉法先生原先还有点不以为然,现今看起来的确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做起事情干净利落,又出手阔绰,确实值得一交。只是这等事情通常都是男人出面,拉法先生心下有些奇怪,安娜彷佛明白丈夫的疑惑,笑道:“医生平常只管出诊,治病,家里的事情都是艾玛管理的。”拉法先生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常常有这种专注学术与研究的人,他是把包法利先生想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正好趁了艾玛的心思。她长久以来也苦心积虑的想把夏尔塑造成这样的形象,连送夏尔去卢昂医科学校深造的计划都列好了。   艾玛给田庄送了信,请特蕾莎派三个伙计去卢昂接马,顺便还要雇一个车夫。三匹马要驾驭起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平常也需要喂养清洁,最好是在田庄里找个知根知底的熟练老手。过了两天,帕多到了托特来给小姐回话,说按照她的吩咐一切已经准备妥当,等着伙计们接马回来,车夫马歇尔也就到这边来,太太希望小姐解决他的食宿问题,至于工钱还是由田庄里来开。艾玛点了点头,叫了露易丝去把医生原先的小诊室打扫一下,再去旧货市场买了一张旧床与一套桌椅,简易衣柜在储藏室里有,搬出来直接用就可以。换上浅绿色的新窗帘与雪白的床单,找了包法利先生原先用的鹅绒被子铺好,重新布置了一间屋子,整整齐齐。那诊室本来就连着花园,与新盖的马厩也很接近,夜里要喂马不用跑远,马歇尔来了住在这里正方便。   帕多主要是过来汇报葡萄酒酿造与收成的情况,虽然有卡拉与露易丝大致说了今年的情况,例如酿了六十桶,三十桶准备做五年酿,十桶做十年酿,剩下二十桶做一年酿等等,艾玛还是很关注出酒率与今年出窖的二十桶的利润。帕多面带喜色,笑道:“我们没有去卢昂,约克爵士带我们去了邻省,虽然远了一点,但是价格提的高多了,我们一桶卖了一百八十法郎,这就是三千六百法郎,按照市场价除去原料,人工与材料,净赚差不多三千二百法郎,给约克爵士分成八百法郎,田庄这边有二千四百法郎,按照您的意思,送给老爷一千五百法郎,这里是九百法郎。”艾玛点了点头,随手拿出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递给帕多,笑道:“辛苦你了。”她顿了顿:“看来明年我们还得多酿一些,比起种地还是合算多了。”帕多却道:“约克爵士说卖酒不如种地,因为要提上价就得酿的时间越长越好,要是急等着用钱就不合算了。”艾玛想了想,笑道:“嗯,也是这个道理,你晚上在这里住一宿。”看到帕多脸上浮出的笑意遮也遮不住,艾玛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帕多中意卡拉已久,艾玛自然看在眼中,所以也愿意给他们制造一点机会。她是再活一世的人,对待人和事都分外宽容,稍微逾越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卡拉自来到托特,一直谨谨慎慎,除了在厨房,就是在花园里,她很喜欢伺弄菜果,本分不失精干,交给她的事情都能一丝不苟的完成。艾玛心里其实很不舍得让卡拉离开,但也明白不能耽误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大事。而帕多如今是负责酿造葡萄酒的小主管,贝尔托田庄里葡萄种植与酿酒卖酒都掌握在他手中,又是艾玛一手提拔起来的,很有点实权,将来酒窖再扩深些,酿酒更多,他的身价就更高了。艾玛非常喜欢卡拉的踏实,也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归宿。   拉法夫人安娜过来送了一小篮菠萝,一共才有四只,托特的水果店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水果,安娜笑说这是从外省弄来的,已经托人去寻果苗,看看日后能不能自己栽培一些。艾玛记得自己前一世在沃比萨曾吃过这种水果,酸甜适口,味道也清冽,摆在屋子里很好。艾玛跟安娜提起自己家也想种一些,安娜微笑道:“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艾玛深知这是拉法家的回礼,这样有往有来关系才能处的长久。艾玛笑着亲自送安娜出门,回来的时候路过花园时,见卡拉与帕多并肩一起在地里忙碌,二人偶尔说一两句话,帕多帮忙提了一桶水来,卡拉在间苗,情形十分温馨。艾玛站着看了一会儿,下午的时候把卡拉叫到起居室里单独说话。   卡拉还穿着布裙,这是她一贯的朴素作风。艾玛一面让她坐下一面笑道:“到托特也快有一年了,你跟露易丝自从来到这里就帮了我很多,可是你们自己的事也不能耽误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打算。”卡拉比露易丝大一点,已经十六岁了,在乡下早该是成亲的年龄。卡拉也不是积黏的人,她懂得小姐的意思,面上一红:“我……”艾玛见了,低声问道:“你觉得帕多怎么样?”卡拉的脸顿时像烧透了一样,讷讷说道:“我虽然很喜欢小姐,可还是想回到田庄。”这便是委婉的表明态度。艾玛点了点头,意料之中,露易丝一直以来很适应外头的生活,而卡拉闲暇除了在花园就是在厨房,不太喜欢抛头露面。艾玛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做主给你们两个订婚吧。”这样雷厉风行的小姐让卡拉羞得不敢抬头,艾玛站起身来,指着床前一摞衣裳说道:“你虽然不喜欢穿这些,可是将来过日子也用得着的。”卡拉低着头谢过小姐。   艾玛又说道:“你也知道我在田庄里还有六十亩地,现在跟着老爷太太都混在一起不要紧,将来尼诺长大迎娶了少奶奶,那时候也就是该分家了,你若是愿意的话,那六十亩地我就交给你负责,年底分红我单给你另算。”卡拉听了,没想到小姐能这样予以重任,想来也是因为自己伴在她身边的日子久了,得了信任。她当然十分愿意,她对土地有着天然的感情,又得心应手,况且小姐出手大方,跟着她干绝不会吃亏。   艾玛说道:“田庄里现在的出息还是太少,你也要想想法子,若是有什么主意先跟我说了,我去跟老爷太太提。”卡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觉得咱们庄子里种的东西太少。”艾玛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但是种的杂了也不好开销,种的单一就是为了将来好发卖,零零碎碎的没有人肯收。”卡拉在托特里张了见识,又去了几趟拉法家,跟安娜学了好些东西,深知道好果苗种子的重要性,于是说道:“少而精也未必卖不出去。”艾玛笑道:“这可要费心思找人伺弄,凭着现在几个粗手笨脚的伙计可不行。”   卡拉被她说的泄了气,艾玛却先封了五十法郎的红包,又将五百法郎交给她,笑道:“你的眼光比我好,让帕多伴着你去卢昂选些新鲜的种子与苗子吧。”然后又点拨了她一句道:“既然让你负责,那么雇佣伙计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替我做主,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问你的父亲与哥哥,他们都是田庄的老人了,经验丰富。”卡拉点了点头,出去准备行李。艾玛坐在窗前发愣,卡拉说的没错,除了小麦与甜菜,贝尔托的品种还是太单调些。选购种子也不是一件小事,但有帕多这个老油条在旁帮忙,卡拉一定会很快上手,这五百法郎足够买下整个田庄明天开春用的新种,至于买几样,每样买多少,艾玛只让他们自己估算,这关系着年底的分红,他们自然会十分用心。卡拉知道艾玛是有意锻炼,她又是个有韧性的人,所以不会辜负小姐的期望。而艾玛却知道凡事不易管得太宽,种地种菜她还是一个外行,不如放手让大家锻炼起来,往后田庄与葡萄酒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运作,有了金钱利益为纽带,不怕大家不尽心。   卡拉收拾了东西离开之后,艾玛跟露易丝也深谈了一次。相比卡拉,露易丝表现得适应良好,而且处理关系也很到位,具备优秀女管家的品质。她打算将露易丝一直带到身边,无论去荣镇还是卢昂。露易丝果然没有反对,她比起卡拉更喜欢城市里的生活,田庄里的一切让她感觉封闭压抑,不如外头来的畅快。艾玛顺便娿问了她终身大事的打算,例如在贝尔托有没有意中人,或者在托特是否有所交往。如果有的话,她也可以给她办婚事。露易丝摇了摇头,谈这些为时过早,她心里很清楚,一旦脱离了田庄,按照她的身份,顶多跟一个驿站的伙计相配,但如果小姐与姑爷未来发达了,她作为女管家,还可能有些别的更好的机会。   艾玛自然不会勉强她,这种事情本来就随缘。自此她就把她当成心腹侍女看待,露易丝显然也很高兴。艾玛给特蕾莎去了信,说明往后露易丝的工钱由自己这边来开,卡拉走之后也不需要再找人补上,因为过两年就要搬到荣镇去,家里的摊子没必要铺陈得太大。特蕾莎自然无所不从,回信夸赞了卡拉带回来的菠萝十分味美,又说打算在田庄好好给帕多与卡拉办场婚事。   艾玛手里的钱又空了,若不是特蕾莎替她开了马歇尔的工钱,她差点没钱付账。拉法先生选的几匹马都很神骏,马歇尔也从贝尔托赶了过来,他大约四十来岁,沉默寡言,但是喂马与驭马非常熟练,艾玛询问他的房间是否需要改动,马歇尔表示满意。艾玛想起他要起夜喂马,将夏尔一件八成新的羽绒大衣给了他。现在医生被太太强行节制饮食,晚上没办法喝酒,所以这件肥大的衣裳已经穿不着了。   医生进了新药房,在新诊室里如鱼得水,小诊所美名远扬,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连带药剂师伯努瓦也忙碌起来。他现在彻底熄了另起炉灶的心思,乖乖替医生取药,每个月的薪水倒也过得去,不比原来更差。医生收治的病人多,收入却没有明显增加,因为他很不擅于催账,艾玛原先不指望他的诊金,现在手里一文不名,不得已就开始捋账单。医生是个善心人,出诊的时候常常被人两句好话就糊弄过去了,但是医生太太可不好敷衍,艾玛见到本子上的欠账大概有三四百法郎,虽然要钱但也顾忌些体面,先是一一写信过去,语气委婉,留足脸面,果然有脸皮薄的乖乖将诊金寄过来,再催了几轮,剩下的就是硬骨头了。艾玛就坐着自己的新马车亲自拜访,这样招摇的马车,即使是刁钻人也不得不思量几分。至于家里真的有困难的,连炒鸡蛋都吃不上的,艾玛做主替医生直接免了诊金,这样一来,医生的风评就越来越好了。   医生的收入除了被包法利老奶奶拿走的,现在又有了快六百法郎,艾玛知会了夏尔一声,从中取了二百法郎做家用,然后开始精打细算起来。这一日她正在家中与黛纳商议制花边儿的事,包法利家与伯努瓦家都是女人做主,男人们不挣钱,女人们就得多管事。黛纳那日来送的活计十分精巧,艾玛动了心思,她还知道特蕾莎在田庄也找了几个心灵手巧的伙计嫂子一并做活,便寻摸着在镇上也办一个小针线坊,黛纳是个能干人,艾玛便找她商量。黛纳笑道:“大家子一起做起来,拿到外头去卖才好呢。”零星出手找人谈价都没底气,艾玛点了点头,说打算自己出钱买原料再往镇上雇人,计件论工钱,但是也得有个合适的管理人。黛纳闻弦知意,连忙说道:“我家里地方大,小弗洛朗在外头上学,外子又在药房,空着也没用,家里东西也齐备,正好在我这里,也不是我自夸,若有为难的地方我也能指导几下。”艾玛正是这个意思,见她说出来了,就笑道:“就这么办吧,房租的费用我来另付,你教会一个人我就再付一笔培训费。”黛纳没有想到能有这样容易赚钱的好事,连忙答应。   艾玛是上回去卢昂的时候做好的打算,在城里的成衣店里花边的需求量一向很高,因为这是制做高档女服的必经工序,其中精致花边的费用更是十分高昂。但是原料价格,例如各式各样的宝石珠子、蕾丝、金银线等都是由下脚料加工起来的,所以价格相应低廉。黛纳上次送来的几道花边非常精细,艾玛送过去当即被掌柜以高价收购,并告之有多少收多少,幸好艾玛事先留了一条送到田庄被特蕾莎做花样。黛纳头脑灵活,做活计肯动脑筋,编织出的花样总是比旁人的有灵气。艾玛就是看中她这一点,才把作坊交给她。然后又在镇上发了广告招来二十来个女工,每人先交一样针线活,艾玛轮着看下去,挑手艺灵的,最后只留下六个人来。   小针线坊要办起来还是需要一笔钱购买原料,艾玛不想动用夏尔的诊金,包法利老奶奶还等着呢。她不由绞尽脑汁,但是一切都是刚刚迈上正轨,全是需要投入的时候,哪里能有再多的钱?艾玛正要把算盘打到药房旁边的空地上,幸好琳达大嫂送了八百法郎来应了急,萨巴油以良好的疗效与低廉的价格征服了姑娘们,除了面颈保养,连着全身都可以做护理,所以萨巴油的销售十分火爆,在某些村子简直供不应求。贝尔托田庄里的葡萄籽全都用罄之后,琳达大嫂又委托帕多出去贩酒的时候多多收购葡萄籽。这也是为了保密,若是在贝尔托附近大肆购买,说不得引得有心人的怀疑,反倒坏了好事。   黛纳的小针线坊终于转动起来,特蕾莎特地从田庄里送了几个年轻媳妇过来学习,做手工也需要有天分,艾玛瞧着这几个苗子就很好。黛纳现今是手头拮据,所以甘居人下,将来赚了钱迟早要另起炉灶,因为伯努瓦先生实在是提不起来的一串烂豆腐。到时候她的手艺就是看家本领,等闲不外露了。艾玛希望借现在的机会培养自己的人,特蕾莎深知姑奶奶的打算,所以配合十分默契,第一拨媳妇们回去了,又送来第二拨。   艾玛这日正在家中跟露易丝商议回贝尔托田庄过新年需要准备的物件。已经接到包法利老奶奶的信,她说新年不过来了,要跟包法利老爹去维苏威火山。夏尔接到信,看完笑道:“这准是爸爸的主意!”艾玛不动声色,想必是婆婆带回来的钱又被公公摸索个精光,当年包法利老奶奶整整六万法郎的陪嫁全让包法利老爹挥霍一空,现在又搜刮上儿子了。包法利老奶奶这辈子是被这个浪荡货吃得死死的,到了现在,还存不住手里的几个养老钱。艾玛决定下一次可以跟婆婆好好聊一聊。至于夏尔那几个可怜的钱,艾玛打算由自己亲自保管,只要包法利老爹还在,包法利老奶奶再想要就没有上次那么容易给她了。说起维苏威火山,其实艾玛也是非常向往,若不是这回手头实在是挪腾不开,她也想带夏尔出去转转,男人需要长见识才能有自信。当年包法利老爹能把包法利老奶奶迷得团团转,跟他曾经放浪形骸的生活也有关系,他太知道如何诱惑一个闺中小姐了,而夏尔,的确太老实了。   两个人正商量着去卢昂采购点什么,外头有人来访,是镇上的公证人夫人。在镇上她向来高人一等,居然来主动拜访令艾玛大吃一惊。露易丝照例奉上咖啡与甜点,然后站在一旁陪侍。公证人夫人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袍,带着白色的帽子,身旁的侍女拿着她的貂皮手包。她打量着屋子,眼中露出一丝欣赏,艾玛起身笑道:“早该去拜访您……”公证人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然后笑道:“我这次登门是有事相求。”艾玛连忙做出用心聆听的模样,公证人夫人说道:“过几天我们全家打算去卡斯特拉马温泉度假,什么都准备好了,可惜家里的马车坏了,修也来不及,去了车行发现出租的马车都小的很,那天我瞧着您家的马车很宽敞,若是您没有安排的话……”那天就是艾玛乘坐马车出去收账的日子,她的马车即使拎到卢昂也算上等,的确很衬身份。艾玛闻言倒也不便马上表态,跟公证人搞好关系会很方便以后行事,按说她不能拒绝,但是她的确是想坐着自己的马车回田庄里过节,况且她又打算拿不少东西回去,一般的马车也装不下。公证人夫人仿佛明白自己的请求令人为难,她微笑着拿出一张支票递过来:“恐怕您也有安排,我们倒也冒昧了,来回大约七天,这里是三百法郎……”三百法郎!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艾玛本来已经话到嘴边,她还是打算衣锦还乡,可是三百法郎!她现在手中正缺钱,所以望了公证人夫人一眼,连句客套话都没有说,她毫不犹豫的收下了支票。按照规矩马歇尔这几日的工钱与几匹马的饲料费自然也是雇主来出的,公证人夫人很大方,她亲自去了一趟马厩,瞧着几匹马都健壮有力,十分欣喜,当即又给了马歇尔二十个法郎,吩咐他启程的时候一定要多准备最好的燕麦与清泉水。艾玛很知趣,说届时会在车厢里换上一套崭新的坐垫与铺桌布。公证人夫人定下提车的时间,十分满意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花花们的支持!   ☆、第二十章   新年的前一天,特蕾莎派了一辆马车过来接姑奶奶回家,因为要带的东西太多,夏尔便单独骑马,艾玛与露易丝坐在车里,一个半钟头以后就到了贝尔托。尼诺一岁了,已经会走了,见到艾玛的时候虽然不会喊姐姐,但也不认生。等到艾玛将一个针织的红色布偶小马送给他,姐弟两个就很亲热了。卢奥老爹比起原来仿佛年轻了几岁,看得出气色很好,特蕾莎身上也换了一件深紫色的绸袍,镶了水晶花边,戴着珍珠耳饰,手上有翡翠戒指,俨然已经是太太的妆扮了。   餐厅的炉火烧得旺旺的,小羊排烤的滋滋作响,奶油烩鸭胸入口即化,烧猪脸上浇了野蒜汁,煎牛排里撒上香叶末,牛骨汤里炖着洋葱土豆,香气浓郁,一大瓶苹果酒摆在桌旁,卢奥老爹与夏尔在客厅里喝酒,准备不醉不归。特蕾莎带着尼诺与艾玛在起居室里说话,露易丝已经回家跟父母团聚了。劳拉还在,也换了妇人的装束,她跟一个伙计结了婚,照旧在特蕾莎身边服侍,是贝尔托田庄的女管家。因为这一年以来通信不断,彼此的境况都还了解。艾玛只问了田庄里明年春耕的情况,这关系着秋收的出息。特蕾莎笑道:“卡拉进了城回来也跟我说过了,她这一回打算先换一半的种子试试,若是收成好了,我们将来再全换了新种。我自然同意,凡事要有变通,总是抱着过去的法子过日子,日子越过越窄巴”艾玛轻轻点了点头,这是谨慎的做法。特蕾莎向来能干又不冒进,田庄的未来不需要担心。二人又逗弄了一番尼诺,等到入夜就各自安歇不提。   因为夏尔的诊所不能歇业太久,所以过了新年的第三天,艾玛就要返回托特。临行前她给了尼诺二百法郎的红包,这是做姐姐应该的,而特蕾莎也早有准备,她拿出一个红封,笑道:“老爷说了,这是给小姐的。”艾玛连忙摆手道:“我已经出嫁了,爸爸。”卢奥老爹佯作发怒:“出嫁了也是我的女儿啊,尼诺有的你也有。”这句话暖人心,艾玛只好接过来,卢奥老爹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本来他要送女儿到大路上,还是艾玛制止了他,毕竟天气冷,老年人还是该安稳的待在家里。特蕾莎照旧让马车送姑奶奶回去,来的时候满满当当,回去的时候也没有空地,田庄里的出产应有尽有。   回到了托特,露易丝先去烧火,屋子里暖和起来,艾玛打算晚上简单的煮一点咸粥,配上些新腌制的酸黄瓜,毕竟在田庄里大吃大喝了三天,需要好好清清胃肠。夏尔在楼上大声喊艾玛的名字,她只好嘱咐了露易丝一声,提着裙子上了楼。“新年礼物。”夏尔见她进来,连忙将桌子上一个首饰盒拿给她,样子十分讨好。   这可是意外之喜,艾玛坐下来,轻轻打开木质的精致小盒,里面衬着红色的天鹅绒,托着一枚戒指,艾玛拿起来细看,居然是一颗钻戒!钻石虽然只有一颗,但也快有五十分的大小,差不多是半个克拉,艾玛大吃一惊这要好几千法郎吧!夏尔见了妻子的神色,颇有些紧张的问道:“亲爱的,你不喜欢么?”或者她更想要一串项链?夏尔不擅揣摩女人心思,见到妻子没有欣喜若狂,不觉得有些慌了。艾玛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她说道:“谢谢,我很喜欢。”夏尔如释重负的笑了。他笨拙得替妻子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当初结婚的时候他只给她买了一个朴素的金戒指,简简单单的指环罢了,虽然她不嫌弃,但他心里有愧,早就想补给她一份像样的婚戒了!艾玛看着手中的钻戒,熠熠放光,这是她现在手中最昂贵的珠宝,这么漂亮她简直爱不释手,夏尔面有得色,艾玛把玩了一会儿,才迟疑的问道:“这需要很多钱吧?”   夏尔虽然是个老实人,但是从前妻手里过日子的经验使得他明白私房钱的重要性,虽然艾玛从来没有做过将他钱包搜刮干净的事情,但是本能使然。这枚钻戒,指环很普通,只有钻石贵一些,杜比克寡妇生前拥有的三千法郎的船股被夏尔合法继承,这一年艾玛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很想给妻子一个惊喜,虽然包法利老奶奶说她奢华,但艾玛并没有给自己置办什么东西,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提高医生的身价么?买马车开晚宴开诊所,这些可都是艾玛的嫁妆啊!夏尔毫不犹豫卖掉前妻的股票,这也是他运气好,卖的日子恰到好处,所以竟比原先多卖了六百法郎。夏尔将这笔钱连带自己攒的私房钱凑在一起快有四千法郎,去了卢昂给艾玛买了新年礼物。   艾玛听说了原委,心里颇有几分感动,没想到夏尔能有这个心思,这世间哪个女人不爱珠宝钻石,他这一回真正碰到了妻子的心坎儿上。艾玛含情脉脉,夏尔如沐春风,虽然妻子并没有给丈夫新年礼物,但是她本身就已经让他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奉献一切。夏尔不是傻瓜,他现在生活的改善全是托了小妻子的福气,若不是她,自己能够穿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燕尾服么?自己能够在宽敞明亮的诊室里从容不迫的给病人们施诊么?自己能够每天都吃到嫩嫩的小牛肉和那些从来没见过的水果么?自己能够住在虽然小但是装饰得如此舒服的卧室么?甚至若不是妻子的鼓励自己能够一举考取药剂师资格么?所以他乐于讨好她,他一直以来的爱与尊重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这种相互珍惜的感情使他越发对妻子着迷,连以往混混沌沌不虑世事的脑袋也变得明晰起来。   夏尔情不自禁的注意她的喜好,常常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节制饮食,严控饮酒,常常洗澡,定时剪发,与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偶尔来两句甜言蜜语,虽然不熟练但是勇气可嘉,接吻的时候不再像啃牛排,抚摸的时候动作越来越轻柔,他看她的眼睛,安抚她的身体,不再只顾自己快活,闲暇时也看几本骑士小说,床第之间也来几句风花雪月,休息日也不是一味的呆睡胡吃,他愿意陪着妻子到林间散步,兴致所致还能吟诵点诗歌,颇能动人心弦。呵,这是前一世里从未有过的事,艾玛欣喜的看到了这种变化,瞧,没有发胖的包法利先生像白桦树一样笔直,穿上燕尾服,戴上软帽穿上长靴,因为常常跑到卢昂见惯了世面的缘故,举止慢慢从容起来,他好像脱胎换骨了。   艾玛前一世与夏尔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常常是勉为其难,如今瞧着彷佛焕然一新的丈夫,竟然也耽溺床底之乐。前一世她错把偷情蜜月当做人生真谛,现今与丈夫在一起身心交合才得到了精神与肉体的真正满足。这样水□□融的时刻她更愿意敞开心扉,夏尔更是惟命是从。她的那些少女时候的幻想依旧深存内心,她想要的纸醉金迷与浪漫冒险是永恒的诱惑,她前一世走错了路,只想攀附贵族,尽管那些人已经落魄,她却连残羹冷炙都没有吃到。这一世她不会再相信旁的人了,十字勋章还有爵位,她会让夏尔一一得到的。   新的一年一切又步入正轨。对于大家来说,新年并没有带来什么新的变化,照旧按部就班的生活。公证人一家从温泉回来之后,艾玛便做起了马车租赁的生意。这本来是留着自己舒服的豪华马车被发现了更有价值的利用方式,艾玛也就顺其自然。再说还有镇长夫人的请求呢,马车可以租给公证人夫人,却不肯租给镇长夫人,这种得罪人的蠢事艾玛可不会去干。镇长夫人的出手十分大方,比起公证人夫人不遑多让。但是艾玛并没有收取她的租金,因为她头脑灵活,有了新打算,当初在买药房的时候她特地买下了周边的一小块空地,而接邻空地的还有一片较大的空地,艾玛已经打听过,这块地可是个没主的地方,面积不算大,所以几个大户人家也瞧不上眼,中等人家碍于药房前主人的威势不敢伸手,现在谁都不知道药房已经易主,正是混乱的好时机,艾玛打算将这块地吃下来,连在自己手里的盖上一排房子,将诊所再扩大一倍。若是顺利的话,最好能盖成小型医院就最好了。只要有足够的钱,什么事情都能实现。夏尔成为当之无愧的院长,包法利这个姓氏再也不是平淡无奇了。   镇长夫人喜欢摆阔,乐得免费坐这马车回娘家,让姐妹们开开眼,再也不能暗地嘲笑她日子穷酸。托特不是一个很富裕的镇,官方的薪水总是有限,镇上又穷,最高长官的日子也很寡淡。艾玛借着马车跟镇长夫人套近乎,可若不是这马车制作精良,出自候爵府,恐怕也入不了镇长夫人的法眼。艾玛注意到了镇长夫人对这马车明显的偏爱,她又去了车行。   老板见到曾经的老客户大驾光临,心中一喜,亲自过来迎接。艾玛拍出五百法郎作为定金,直截了当说还想要一辆旧车,但是必须出自名门,至少要八成新。车行老板没有接,他面露为难之色,艾玛笑道:“若是价钱方面的事情也好商量。”老板摇头道:“夫人,这可是凭运气的事情,上一回那车也是赶巧才发到我们托特来……”艾玛明白他的意思,只说道:“我不着急,只要达到这个要求即可。”老板想了想,笑道:“若是预算宽裕,夫人何不直接要一辆新车?”艾玛立即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她想了想说道:“可是有订了车没按时取货的?”老板点头道:“这倒是常见,价格也能谈得下来。”艾玛抿了抿唇,对着一旁的伙计说道:“我有些口渴,能给我一杯水么?”伙计得到老板的示意连忙出去了。艾玛见四下无人直接从五百法郎里抽出一百法郎递给老板,低声说道:“我一向信任您……帮我使劲压低价格,要五人车厢,一定是上等货,越气派越好,雕活精致,内饰我自己来弄,但是价格一定不超过一千五百法郎,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二百法郎。”一辆五人车,上等货的价格至少要三千法郎,在托特也从来没有这类订单,而从卢昂拿货,车行老板获得的提成绝不会超过一百法郎,财帛动人心,车行老板明知此事有难度,但他只是一个镇上的小车行掌柜,托特这镇子平静似水,平常也没走过什么大买卖,三百法郎转眼到手,也不是容易碰见的事情。艾玛见老板爽快的收下了一百法郎,心知也有几分把握,就笑了笑离开了。   艾玛面上轻松,但实际上手头可动用的资金却很有限,每一笔收入还没有在手中捂热就已经花费出去,现今马车租赁出去零零碎碎攒了几百法郎,夏尔账面上只剩下三百法郎,可一旦车定下来还需要快两千法郎,而且去拿下那块空地难道不也得准备点钱么?艾玛愁眉不展,夏尔注意到了妻子不如以往开心,便认真询问起来。长久以来艾玛总是一个人筹谋策划,鲜少与夏尔商量,这一回她也力有不逮,虽然不指望夏尔能够解了燃眉之急,但是一起聊聊也能纾解些压力。艾玛现今手头可动用的只剩下嫁妆里的六十亩田地,可是不到万不得已艾玛绝不肯出卖田产。夏尔听说了妻子的计划,简直像做梦一样的不可思议,自己会成为一个院长!哪个男儿心中没有雄心壮志,他怎么会不想成为英雄一样的人物呢!他虽然平平淡淡过了三十余年,可是那些在卢昂里失意的日子他记得,周围人那些瞧不起的眼神他也记得,他是自我麻醉偏安一隅才懵懂度日,其实这些事情有谁能够真正不在意?   艾玛见夏尔听了半日没有言语,也是自嘲的一笑,是了,他前世就是个老实的笨人,若是善于经营之辈哪里会轮到那样的下场?自己也是想得多了,夜已深沉,艾玛多喝了两杯酒,不由昏昏沉沉起来,夏尔扶她上楼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夏尔回了老家皮卡迪。包法利老爹与老奶奶从维苏威火山回来之后,因为好好燃烧了热情所以彼此之间气氛良好。在维苏威包法利老爹并不安分,照旧想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但是出手不怎么大方的老男人连酒馆里的小姑娘都吸引不到,他旺盛的荷尔蒙无处发泄只好跟老妻梅开二度。包法利老奶奶彷佛回到了年轻时度蜜月的美好时光,原先常常自怨自艾所嫁非人,现在又觉出丈夫的好处了。无论怎样,这个男人一表人才又能哄得自己开心,作为女人不应该有什么不满了。   儿子的归来让包法利老奶奶兴奋不已,至于媳妇来不来根本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包法利老爹对儿子的感情不过寥寥,不过看在上一次送回来的葡萄酒还凑合的份上,他跟儿子简单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出门买醉去了。包法利老奶奶张罗着给儿子做果子馅饼炖胡萝卜羊肉,还说要去买番茄肉酱回来煮意大利面来吃。夏尔看着母亲忙碌,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就哽在喉咙,他是回来要钱的。   包法利老奶奶看见儿子穿着考究,不免又数落了几声媳妇不会过日子,可是这有什么不好呢,儿子穿着法兰绒的外套难道不像是个上等人么?比起他爸爸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呢。夏尔在家里住了两天,父亲依旧是无所事事,母亲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操劳,缝缝补补,洗洗烫烫,监督工人,开发工钱,这样的辛苦并没有使父亲得到感动,他依旧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还想办法偷拿家里的硬币当做小费,给外头的年轻姑娘。原先的夏尔一贯是害怕父母的,这些事情早该习以为常,但这一回再看,他也觉得不可思议,父亲这样不负责任,母亲为什么还要逆来顺受任劳任怨呢!   儿子不忍心母亲受苦,想接包法利老奶奶回托特跟自己一起住,太太艾玛那么懂事,绝不会反对自己的意见。包法利老奶奶却拒绝了儿子的好意,包法利老爹这样烂泥一样的人,若是自己再离开,谁知道他还会惹来怎样的大祸!反正一辈子也快过去了,就这样在一起吧。夏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导母亲,包法利老奶奶却拥有着别样的精明,除了嫁给包法利老爹这件事上是人生败笔,其他的还算平顺。儿子贸然来访,数次犹犹豫豫,她早看出端倪,肯定是来要钱的。她天生对钱的嗅觉敏感,于是索性问道:“我的孩子,你需要多少钱?”儿子对自己真心实意,她能够感觉得到,所以态度也就格外和煦。   夏尔万分惭愧,可遇到难处也没有办法。只说自己配了一个药方,需要钱来做试验,如果母亲手里宽裕,能不能把自己寄存在这里的七百法郎先交还回来。包法利老奶奶瞧着儿子的眼睛,知道他没有撒谎,而且也绝不是受了媳妇的蛊惑,于是又详细的问起药方的事情。这是夏尔早就有的打算,早在托特丸卖出高价之后他就想再多配几个方子,如果碰上能够顺利投产的,自己转卖药方就可以赚到钱。正如医生永远不会失业,做出的药品也不愁卖不出去,多少人害怕死亡呢。   包法利老奶奶心中无限欣慰,她巴不得儿子出人头地,为官做宰得指望不上,能成为一个大医生也很好啊。这种积极向上的事情当然可以大力支持,但是她又问了一句:“你媳妇的嫁妆呢?”夏尔回答:“没有了。”包法利老奶奶絮叨起来:“当然会没有了,这样的花销怎么可能会剩下钱呢,这下子好了,我倒要看看她再怎么摆少奶奶的架子,我给你的钱你都握紧了,等着她来跟你要,每一回不能给太多!”在包法利老奶奶心中,儿子就应该这样当家作主,媳妇就该俯首称臣。不过媳妇除了花钱多些,其他的也没有什么错处,年轻人不会过日子,由儿子掐着钱她就放心了。   夏尔含糊了一句,包法利老奶奶自然从内心支持儿子的事业,并向上帝祈祷他要得到成功,说不得成为一个有名的医学家,自己也能过上老太太的风光日子呢。包法利老奶奶给了儿子两千法郎,除了从儿子和媳妇手里拿到的,她自己还出了一千法郎的私房钱。夏尔充满感激的离开了皮卡迪,临行前再次邀请母亲去托特。包法利老奶奶含着泪送儿子上了车,答应过些日子就去看望他们。   丈夫只留下一封信就不见踪影,虽然说是回老家,但艾玛终究放心不下,天天去驿站守着,终于等到了夏尔回家。艾玛服侍他洗了澡吃了饭,夫妻二人才坐下共叙别情。夏尔将一千法郎交给艾玛,只说这是老奶奶送回来的,别的只字不提。虽然不够解了当下困境,但至少购买马车的钱可以凑齐了。艾玛这几日已经与琳达大嫂打过招呼,声明自己急需用钱,手头能有多少就先筹措过来。黛纳的小针线坊刚做了几个月,艾玛没有抱很大希望,可也让她把现有的成品收拢起来,等到月初带到卢昂去。   医生账面上的钱全都取了出来,加上艾玛手中租赁马车的收入,加起来也快有一千法郎,这样委托拉法先生买马的钱也齐备了。现在只需要再弄到土地金就能万事大吉。按照市价,那块地至少也要一万两千法郎,艾玛想以四千法郎的价格拿下,再搭上马车的费用,比市价便宜了一半,这已经是艾玛的底线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想办法再弄到四千法郎,可艾玛并不想跟父亲开口,至于期票借款这种事她想都不想,上辈子就被这些奸商骗惨了,这辈子哪能重蹈覆辙。   夏尔长途跋涉而来却没有立即睡觉,也没有跟妻子温存,他披上衣服去了楼下的书房。艾玛并不妨碍他做事,只准备了宵夜与牛奶,让露易丝端过去,等了一会儿她就直接睡了。接下来的几天,夏尔除了在诊室就在书房,吃饭的闲暇都没有,周末的时候还去了一趟卢昂,买了许多东西回来。艾玛打理家务,绞尽脑汁,自己的投资渠道还是太少,若是能有一个打理财产的经纪人就好了,投投股票与矿山,资产大概可以翻番。不过自己手头的这些钱零七八碎也是少得可怜,虽然在托特算是小富之家,但不放在人家眼中呢,   过了快一个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车行的老板打发了伙计过来,艾玛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已经来了。过去一瞧,果然是很出色的马车,气势不俗,老板在旁说道:“当初的定价足有三千八百法郎,定金就有一千五百法郎,是一位小姐订制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过来取车,我一直盯着呢,瞧着过了日子就运回咱们店了。”艾玛又仔细审视了一番,虽然比不上自己那一辆做工精美,但也是相当漂亮气派,况且又是一辆新车,送给镇长夫人一定会讨她喜欢。老板见艾玛满意,便意味深长的笑道:“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价格谈下来。”艾玛没有犹豫,直接把二百法郎交给了他:“辛苦了。”老板见她守诺,笑了笑:“这辆车只需要一千一百法郎就属于您了!”这可比预算整整少了四百法郎,艾玛喜出望外,老板低声道:“这辆车的定金足够高,所以也好砍价,您也知道这要是摆在店里卖也是再能赚到三千法郎的,但是怎么说呢,有些人不喜欢旁人按式定制的马车,能拿得出三千法郎的买主只会按照自己的要求定制新马车,所以这种车往往是有价无市,卖不出去就一点一点降下来,日子再长一些就得当成折旧品处理了。所以趁着没入账我先运回来,只是打点也是必不可少的。”艾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况且自己的确又得了便宜,她爽快的付了车款,然后又给了老板一百法郎。说不得以后还要打交道,车行老板除了拿到提成,额外又有四百法郎的收入,往后办事自然更加尽心。   内饰的料子早就准备好,艾玛跟老板约好先把车放在车行一个星期,露易丝去量了尺寸回家赶制坐垫与窗帘台布。这个钱可省不得,好内饰能再升两个档次,所以艾玛都用了最好的材料。拉法先生又给运回了三匹马,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趁着夜色朦胧,马歇尔将新车送到了镇长家。第二天,镇长夫人的请柬送到包法利家,她要请艾玛一同吃晚饭。   艾玛换了一身奶油色的长袍,头发简单梳了发髻,头巾是浅蓝色的,跟着她的袖扣很相配。露易丝提着一篮新鲜的杨梅,是从花园里刚刚摘下来的,叶子上还带着露水呢。艾玛虽然还没有凑够四千法郎,但是她也得跟镇长夫人先谈谈意向,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就麻烦了。   镇长家自然是在托特最好的位置上,房子很大,餐厅摆着陶瓷大火炉与时兴的银火锅,餐具都是珐琅的,刀叉光可鉴人。镇长没有出面,只有夫人一个人招待艾玛。吃饭不是主要议程,大家很有默契,还不到谈正事的时候不妨就来些家长里短。但镇长夫人与公证人夫人一向不对付,涉及敏感话题的时候艾玛谨慎的保持缄默,这两个人她都得罪不起。镇长夫人意识到这一点,便又讨论起今天的饭菜来,她对艾玛说道:“我的口味就是太淡了,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另外加一点砂糖,这里是盐。”她这样和蔼可亲,艾玛只好装作受宠若惊,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上等人就是想用彬彬有礼彰显自己的高高在上。   饭后水果是艾玛带来的杨梅,镇长夫人夸赞不已,艾玛连忙说此时正是吃杨梅的时候,若是夫人喜欢,她会打发人每天过来送一篮。镇长夫人摆了摆手,笑道:“美味不可多得……我有什么可以为包法利太太效劳的?”艾玛知道这时候可不是腼腆的时候,就把自己打算购买药房旁边空地的计划说了出来,甚至连所能给出的最高价码也透露了出来。的确,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就没必要玩弄小心思了。镇长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艾玛陪着她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很识时务的告辞回家了。   夏尔灰头土脸的在躺椅上睡觉,艾玛拿了毯子准备给他盖上,夏尔睁开了眼睛,见到艾玛回来脸上露出笑来。“回床上睡吧,最近忙成这样……”艾玛想扶他起来,而夏尔像献宝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来,艾玛接过来,五千法郎!艾玛第一反应就是土地金到手了,可是夏尔从哪里得来这么多钱?两个月的时间就有了五千法郎,艾玛吃了一惊。夏尔让妻子坐在身边,握着她的手讲述了这笔巨款的来历,怎么不是巨款?除了那张托特丸他还没有赚过这么多钱呢。   他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在准备制药,尤其是托特丸给了他很好的启发,美容保健类的药品市面上不多,价格却昂贵。他摆在角落里生灰的历史传奇派上了大用场,一些古代皇宫里流传下来的长生偏方,他从中挑了点靠谱的,一一试验,包法利老奶奶给的一千法郎除了买了药剂就是给了药品鉴定所,反正吃不死人,至于效果如何,连夏尔这个老实人也懂得治病不治命的道理,很多时候这种药丸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偏偏又有那么多人肯花大价钱购买,这才给了药剂师们新的出路。通过药品鉴定所的鉴定,再有三个月的推广期,没有出现问题,药丸就可以送到药店寄卖了。而夏尔这一回一门心思去卖药方,他没有时间去培植新的药丸,他急需用钱。   卖药方哪里能这么容易呢,谁肯相信你这样的乡下医生。若是出了名的大家还好,当然这是后话。夏尔手里握着一打药方没有找到收购人,倒赔了一千法郎,正是满心疲惫的时候,他却发现有医科学院的学生出大价钱请人写毕业论文的小广告。这些富家子弟上学的时候吃喝玩乐,临近毕业都抓耳挠腮。一篇论文就出价八百法郎,果真是挥金如土。夏尔虽然当初做论文做得死去活来,但现在形势也不容的他挑肥拣瘦,于是偷偷应承了下来。   他虽然不是个聪明的学生,但医学这种应用科学同着其他单纯的理论科学还不一样,到底在乡间实践多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再写论文居然得心应手,那雇主收到后十分满意,不但给了九百法郎,还介绍了同伴过来。可怜的夏尔在半个月之内写了好几篇论文,头晕眼花,但好歹把钱赚够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往往都是黑金,夏尔很好的论证了这句话。而艾玛再次意识到了知识的力量,等着手头的事情办完她得赶快送夏尔继续深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夏尔绞尽脑汁新出的几款药丸,既然药方没卖出去,就继续卖药吧,总比砸在手里强。艾玛想了想,还是让夏尔去找了卢昂最大的药店。三掌柜宾塞埃看到这乡下人又来了,记起自己被痛宰的八千法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但开门是客,放在店里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好歹还有代理费可以赚呢。查看了鉴定所的证明,宾塞埃做主收下了三种共计十二瓶药丸。   医生按照规矩将准备好的药品说明书也递过去,皮卡迪丸是适合四十岁以上中年人使用的心脑血管保护药,贝尔托丸是适合女性使用的内调药,杜普丸则专门针对食欲不振脾胃不和,没有一种是功能性药品,全都是保健类药品。宾塞埃此时颇有些看笑话的心态,每年往药店里来寄卖的此类保健药品不下数百种,最后往往都是以寄卖人的自动放弃收场。借用药店寄卖,除了分成还要付出一定的租金,积年累月下来也不是小数目,若总是没有收获,有几个人能耗得起呢。   艾玛是跟夏尔一起到卢昂来的,她从黛纳手中拿到了共计二百条手工花边。黛纳的高明之处是敢于创新,她向来不会做重复的花样,即便有两条花边十分相似,但在关键的花纹编织上也会有显著的不同,更不必说用料灵活。艾玛很有气魄,在购买宝石碎料、蕾丝、彩绣、金银线的时候一面为压低原料价格另一面也是为了储备充足,不至于出现短料,基本上都是成箱回购。而丰富的原料让大家有了充足的选择余地,尤其是黛纳这种技艺高深的女工,如鱼得水。虽然天赋有高低,但是艾玛选择的诸位女工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灵气,所以成品的质量也出乎意料的好。同是一条花边,不过是衣裳点缀,有的能夺人眼目,有的可以画龙点睛,有的却不伦不类,喧宾夺主,这自然跟裁缝师的眼光有关,也跟花边本身的设计相关,上等的花边提升了高级成衣的档次,甚至能卖出超过五十法郎的高价,下等的花边也可能只有几个苏,至于中等花边,大概都是几法郎或者十几个法郎不等,除了技艺,所用的原料也至关重要。   成衣店里虽然有做花边的女工,但她们往往身兼数职,所以对于这些小东西不放在心上,成品质量不高,因此各店对于上等花边的需求也一直未有减少。艾玛拿着一件中等花边走了几家,通过对比,最终确定了其中一家的价格还算厚道,虽然不是出价最高的,但是规模却是最大的,因为艾玛手中货源充沛,小店面也根本吃不下。这二百件花边中出自黛纳的大约有五十件,这也是艾玛十分佩服的地方,出活精而快,上等花边约有八十件,剩下的一百二十件因为手艺或者用料的缘故只能算作中等,毕竟影响一件花边价格的本质还是手工的高低,若是在低手工的成品上强行多加装饰以提高价格反倒是一种资源浪费。最后这二百件花边一共卖出三千八百法郎的高价,扣除原料费用,再剔除分红,艾玛赚到二千一百法郎。其中黛纳的几件精华之作卖出了三十法郎以上的高价,艾玛替她算了算,仅仅这五个月黛纳一个人就赚到了四百法郎,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黛纳可能马上就要另起门户了。毕竟现在的分成对她而言是有一点吃亏。   办完了事,夫妻二人并没有在卢昂多逛,因为家里还有一大摊事情等着呢。包法利家的马车又被租出去了,两个人挤着班车,气味十分不好,人又嘈杂,夏尔将妻子护在角落里,心里十分愧疚,若是自己再能干一点,妻子也不会为了多筹点钱把马车四处租赁,想想吧,自家的马车是多么宽敞明亮啊。艾玛察觉到他的心思,轻声说道:“这些不算什么。”是啊,比起上辈子的苦处,现在充满干劲的生活简直太好了。夏尔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家的路上一片崎岖,丈夫把妻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到达托特已经临近黄昏,露易丝在驿站等候着主人,见到艾玛下车,她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快速扶了太太下车,夏尔提着行李箱落在后头。露易丝低声道:“镇长夫人说等您回来,让您过去一趟。“艾玛瞧了瞧天色,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她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过去,索性回家梳洗了吃点东西。镇长夫人那里出了消息,艾玛过去拜访自然要带着礼物。而且听起来有些迫不及待,显然是个好消息。幸好她早有准备,在卢昂的时候买了一个新式手包,从巴黎刚刚运来的,还是在流行前线,价格不菲足以讨得她的欢心。等到夜幕降临,艾玛郑重上门了。   镇长夫人果然很喜欢艾玛带来的礼物,她微笑着让医生太太坐下来,说道:“您也知道,咱们托特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是人家也不少,所以该有一个正规的医院。”艾玛连忙笑着附和,镇长夫人将一张纸递过来,艾玛恭敬的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这竟然是一张要求政府以优惠价格出让土地用以建设医院的申请,里面除了艾玛提到的空地另还有一块相邻的荒地也被划在里面,艾玛看了简直又惊有喜,若是都能拿下来当然更好,只是怕手里准备的钱又不够了。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等便宜落在眼前,必须要争取在手。   事关重大,艾玛又仔细读了申请条款,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申请人申明此块地以后只能作为医院使用,即使转卖也要以医生用地的形式,并得到政府允许后方能进行,这放弃了一半的自主权。而艾玛原本也没打算将它改成住宅用地,所以这条款对她来说也不为难,只是这申请书上没有写明最终价格,艾玛有些不放心。镇长夫人见她全神贯注,不由笑道:“想来你是关心大约要多少钱吧?”艾玛点了点头,镇长夫人手里轻轻抚过新手包,微微笑道:“外子对于医生的恳请十分重视,也十分欢喜,这是为民的好事哪里有不支持的道理?所以他跟上头的人打了招呼,这一块地虽大,但都是荒地,所以市价大概是三万五千法郎,按照当局的优惠政策差不多要一万法郎,但是作为镇上第一家医院,又是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外子责无旁贷的去争取了一番,最后土地出让金定为七千法郎。”那么一大块地,不管荒不荒的,这个价格比想象中低的多了,艾玛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知道镇长夫人必然狠狠吹了枕头风,此事看起来猫腻也不小。她对着镇长夫人千谢万谢,最后才有些为难的说道,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凑齐钱,这申请书能不能迟一点再往上递。镇长夫人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艾玛的眼神却转到了新手包上。   镇长夫人循着她的目光,心里一动,笑道:“既然这样,我再跟外子商量一下,医院的建立对于本镇的发展至关重要。”艾玛谢过镇长夫人,旋即离开。等着她走后,镇长夫人仔细端详着手包,打开来,却发现最里面的夹层放着一张支票。镇长夫人拿起这张一千法郎的支票看了一会儿,收起来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过了两天,艾玛又被镇长夫人叫过来。未等她坐稳,镇长夫人就先笑道:“这一回可是说妥了,外子去了一趟卢昂找了县里的教育长,说咱们托特长久以来也没有个固定的医院,这样下去当地还怎么发展呢。反正是一块荒地,放着也是浪费,况且包法利先生又是为民解忧的,所以好好协商了一番,土地出让金最后定为五千法郎。”说毕,未等艾玛回应,镇长夫人又笑着拿出一张支票出来,说道:“既然是咱们镇上的大事,政府资金有限,无法匀出更多的钱来,不如就以我们个人名义支持吧,只是希望包法利先生能够尽快启动。”   这张一千法郎的支票正是艾玛送来的,镇长夫人借花献佛想要成就美名,艾玛怎么能不清楚她的如意算盘,再说一旦要建起医院来,各项繁琐手续的办理还需要当局放行盖章呢。艾玛假装诚惶诚恐的接过来,说道:“镇长夫人肯为医院捐献五千法郎,我们不知该如何感激呢!”镇长夫人略挑了挑眉,然后意领神会道:“包法利夫人不要说客气话,这也是我们该做的。”艾玛又坐了一会儿,十分诚恳的感谢了镇长夫人的帮助,并约好在包法利医院正式应诊的当日请镇长与夫人一同过来观礼。   夏尔绝然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顺利,他简直有些慌张了,要建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医院!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大事情啊。艾玛也顾不得纾解他的情绪,马不停蹄的工作,先是将申请书递交给了政府,不出意外,大概二十个工作日后就能得到批复,届时去国土局办理土地所有权手续,这些事情都好办,按部就班就行,关键是这个医院到底该是怎么个建法。谁都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艾玛原先只是灵机一动,没想到美梦成真,机会难得,天时地利之下她开始认真筹划起来。其实对于托特而言,拥有一个小型医院还是十分有必要的。夏尔的诊所目前虽然能够解决一部分就医难问题,但由于无设备与人少的压力,镇上的人遇到略微严重一点的问题往往也只能建议往卢昂转院。旁的倒没什么,耽误了治疗良机可是大问题。现在要建医院,除非疑难杂症,其他的事情当然就地解决了。这是美好愿景,但绝非易事。其他的都还好说,屋子可以建,设备可以买,但是人手呢?按照夏尔的估算,要维持一家小型医院正常运转,至少需要5名医师和7名以上的护理师。托特到底是一个镇,哪里能吸引来这么多青年才俊呢。   在艾玛的建议下,夏尔又去了一趟卢昂,专门拜访了自己的老师雷纳克。找专业人士咨询才能有的放矢。在上学的时候夏尔天赋有限,并不是一个让老师另眼看待的学生,但是相应的他也没有学会偷懒耍滑,上课期间从未迟到早退,老师布置的作业虽然从来拿不到高分但也能看得出来下了苦功夫,对于这样的学生,老师说不上多喜欢但也绝不讨厌。雷纳克在办公室里接见了学生,听了夏尔一番话,不由暗自吃惊,没想到当初班上那么木讷的学生竟能走到这一步。建立医院,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既然如此,说不定将来也能成就另一番事业,雷纳克先前还有些怠慢,端着老师的架子,至此态度已经变得十分谦和,很让夏尔感动不已。   雷纳克在卢昂的医学界浸染已久,自然也识得几个头面人物,可现在还不是随便引荐的时候。若是包法利真的把医院建起来了,再做锦上添花最好。当然,到底是自己的学生,看起来也有雄心壮志,发展好了自己也能得名得利,所以雷纳克是真心实意的给夏尔出主意。设备的事情他能牵牵线,毕竟是小型医院,只要准备些基础应急的机器就好,没必要那么多,楼还没盖起来,不用着急。至于医师与护理员就更好办了,每年医学院的学生那么多,总要实习吧,那些出身不好的学生没有家族的庇护在城里找不到大医院收留,就去学长那里打打工总可以吧。护理员的事情,雷纳克建议夏尔不要舍近求远,完全可以在镇上招聘一些年轻的姑娘们,届时再请几位老师过去精心培训一番,毕竟未来的工作都在医师手里,她们只管做好协助就好。   夏尔被老师一席话说得茅塞顿开,连连点头称是。晚上他特意做东请老师一家吃饭,这当然也是艾玛提前嘱咐过的。雷纳克在卢昂日久却没吃过这家车水马龙的意大利馆子,但也知道声名显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吃意大利菜,连龙虾都说是南边出的鲜嫩有味,更不必说番茄肉酱,里头浓浓的奶油味闻着都快窒息了。夏尔不惜腰包,捡着好吃的贵价的点了满满一桌,侍应生看他像个土豪就格外奉承,雷纳克也暗暗吃惊,再一联想乘坐的那架马车,如此豪华宽敞,不由对这学生就越发上心了。   从卢昂回来,艾玛听了章程,知道大事已毕,往后的事有了眉目,当务之急是要开工建房。经过估算,果然是没有几万法郎根本不成事,幸好镇长夫人身当士卒先捐了钱,有了她开先例,艾玛也好与舆论打招呼。还是在雷纳克的帮助下,艾玛在《卢昂日报》上发了一条消息,稿子请了日报社的金笔杆执笔,除了在托特舒舒服服玩了一天,带走了一大堆贝尔托特产,松鸡葡萄酒等等,短短一百字润稿费就要二百法郎,但这个钱花得却值,消息里先说明了包法利医院在托特建立的重要意义,提高当地医疗水平,解决就医难问题,疏解城市功能等等,尤其强调了镇长夫妇一心为民的事迹。   托特的上等人家们得了信便有些坐不住了。他们虽然祖祖辈辈都在托特,却都希望能够走出这里,真正出人头地。可是在小地方要引起当局的注意本身就很难,谁能想到包法利一家能有这种能量,一件事搞得这样轰轰烈烈。公证人夫人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既然镇长夫人都这样出血,自己家也不能落后,派人送了四千法郎,艾玛想了想只收下两千法郎,登记在簿子上却还是四千法郎,公证人夫人得了消息就对包法利一家感觉更好了。   税务员也不甘落后,送来了三千法郎,法务专员仿佛跟税务员商量好,也送了三千法郎,艾玛毫不犹豫的照单全收。至于那几家有名的富户,各有几千法郎不等,艾玛也客客气气收了。除了这些,拉法夫人也送来三百法郎,名义上也是为了医院建设,实际上她是想帮艾玛一把,尽力所为。艾玛心里自然明白。这天傍晚,特蕾莎来到托特,未等艾玛说什么,特蕾莎先拿出五千法郎来,并道:“这么大的事却不跟家里商量一声……”艾玛正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要推辞,特蕾莎叹气道:“田庄里也该有一份的,要不是往后可怎么说?”艾玛顿时明白了特蕾莎的意思,这也是为了弟弟尼诺铺路,像卢奥老爹一样做个守成的种田人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将来呢,要不要为卢奥家以后打算一番?难道卢奥老爹在继承祖宗遗泽的时候就没想到建造贝尔托庄园么?光有钱怎么行,名声也是要命的东西啊。   二十天后,等到土地证办下来的时候,艾玛手里已经筹到了两万五千法郎,建筑商马丁是卢奥老爹熟悉的老朋友,图纸是在卢昂找了设计院做的,小医院而已,功能定位搞清楚了,这是他们手到擒来的东西,根本不用费事。建筑商手下的兄弟们虽然都是乡下人,不懂得城里的花哨玩意,房子盖好了也不会成为什么引人注目的豪华建筑,却胜在结实牢固,实用性强。接着春末的时机抓紧时间开工,预计到明年春天医院就可以施诊了。夏尔白天一面在自己的诊室里救死扶伤一面又要去工地上监督进程。慢慢的,夏尔发现自己好像对建筑业更加得心应手,他是多么喜欢拌石灰垒砖头啊,木活师傅累了,他还能接把手做几个楔子呢。若不是他现在小有名声,真的应该转行也说不定呢。   工人们都住在工地里,这就有了危机感,要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将房子主建筑盖好,到时候也有个挡风雪的住处。艾玛特地从田庄请了两位嫂子来给大家单煮一日三餐,卢奥老爹不放心,也经常到托特来逛逛,监工查账,帮着女儿分忧解难。包法利老奶奶在信里听说了儿子的壮大工程,连忙来到托特,见到这般盛大景象,享老太太的福彷佛近在眼前,不由就激动万千。她将带来的压箱底的五千法郎都给了儿子,艾玛郑重要写借条,包法利老奶奶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看到艾玛还要给煮饭的女工另开工钱,而且连着采购的权力都下放出去,包法利奶奶再也坐不住了,她虽然无法顶替两个人做活,但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是能干的,况且她经手买菜岂不是比这些外人放心。反正临行前已经把家里的现金都带到身上来,也不怕包法利老爹能有余钱花天酒地,索性就在托特待得久一点,顺便能再为儿子省点钱就更好了。在包法利老奶奶的强烈要求下,艾玛只好辞退了两位帮忙的女工,叫了露易丝一起过来协助包法利老奶奶照顾工地。这样一来,包法利夫妇也得跟着大家在工地上一起吃大锅饭,可是有什么不好呢。工人们看到东家跟他们吃得一模一样,医生又是这样的平易近人,干活的速度就更快了。   包法利一家子忙活得热火朝天,这样大张旗鼓的终于惊动了安德威列侯爵。这位大人曾经在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做过国务秘书,现在形势稳定他又想恢复政治生涯。竞选众议员是他光复的第一步,所以他向来对着城镇建设服务人民拥有很高的热情。冬天,他把大量木柴送人,在县议会,他慷慨陈词,惦记着环保、基建、民生等等各式各样的政治事务。他现在所住的沃比萨城堡距离托特不远,听说托特要建设本地区甚至是本市第一家乡镇医院,安德威列侯爵觉得展示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在前一世安德威列侯爵是因为夏天的时候热火攻心嘴角长疮才跟包法利医生结缘,夏尔用柳叶刀尖轻轻一划,奇迹般的帮他消肿止痛,而奉命去托特送手术费的管家发现这医生花园里居然有一株上等樱桃,连忙回去禀报了主人。安德威列侯爵听说之后亲自向医生讨要了插条并当面致谢,碰巧看到医生太太举止讲究,正好他也要做出与民同乐的声势,所以特地邀请这对年轻夫妇去沃比萨参加舞会。而正是那一次沃比萨之行打开了艾玛的新天地,她享受到了真正的富贵生活,并且这一生都念念不忘。   而这一世的艾玛却是无动于衷。她在家中接待安德威列侯爵的时候,态度稳重,十分从容。侯爵不虚此行,特地拿了一万八千法郎过来,张口闭口大谈城镇医疗事业发展,要积极支持医院建设,夏尔见到这种大人物过来不免有些紧张,况且又给了这么多钱,显然有些烫手。而艾玛却像是明白大人的打算,做主郑重接过支票来,微笑道:“早就听说侯爵一向呼吁民生又身体力行,我们也十分感激,定不辜负期望,真正为陛下的子民做好服务。”侯爵看到医生太太如此应对自如,显然不是寻常的乡下女人,不由得更收敛了几分傲气,面上的微笑变得更加和煦,随即又问了现今还有什么困难。艾玛也不客气,把购买设备与培训护理师的难处都说了出来,侯爵果然承诺愿意亲自去卢昂邀请专家过来给大家讲课,又说购买设备一事也可以联系县医院进行适当的优惠。艾玛得到他的承诺,十分满意,正事谈完之后,侯爵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艾玛心里明白,于是笑道:“虽然医院的名称已经定为包法利,但是这栋楼的名字却还没有最后决定,如果侯爵不介意,我们想完工之后镌刻上安德威列的大名,以示对侯爵大人的感激,不知可否?”   安德威列侯爵再也没有想到这位医生太太竟是如此通透明礼,一万八千法郎可不是小数目,谁也不愿意白白丢在水里连个响儿都听不着吧,能来支持医院建设本就抱着迎名扬万的目的,多增加点政治筹码罢了,他原本还在犹豫该如何张口呢,没想到这难题竟是如此简单的迎刃而解。艾玛见侯爵脸上露出笑容,知道命中他心扉,于是又笑道:“这里备了些许小礼物,请大人带回去给夫人与小姐。”露易丝侍立在旁将早收拾好的一个翠柳果篮递过来,只见里头摆着石榴、樱桃,还有葡萄与苹果,色泽丰润,果香诱人。而且都带着青翠的叶子,十分新鲜。管家是个识货的,连忙收下来,艾玛又笑道:“都是我们自己花园里产的,也知道夫人小姐平常不差这些,只是吃个新鲜好玩。”一听这些竟然是自己家里产的,葡萄与苹果倒也常见,石榴与樱桃长这么好可不容易,这下子连见多识广的侯爵也生出了兴趣,旁边的管家忙说道:“大人,这些都是上等的果子啊。”侯爵点了点头,请求医生太太允许他去花园里一览。   艾玛自然乐意之极,她与夏尔亲自陪着侯爵往花园里去,只见一路上杜鹃花、山梅花、绣球花、玫瑰花此起彼伏,连成一小片花带,修剪得十分漂亮。向阳坡子上果然有一株硕果累累的樱桃树,青中透着红意,不远处的葡萄架子上结着一串串紫红的果实,石榴树上还挂着几个熟透的果子,侯爵虽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这小花园里面积不大东西不多却是个顶个儿的精品。他连忙恭维了几句,艾玛笑道:“让您见笑了,我们哪里有这个闲时间打理,若不是拉法太太常来帮忙,又送我们这些珍贵的果树,这花园里恐怕只剩下油菜与番茄还能一看了。”侯爵客气了两句,并不放在心上,管家在一旁可是聚精会神。   回了沃比萨之后,侯爵夫人与小姐果然大大称赞了一番包法利家的石榴,说难得的蜜甜多汁,又说这樱桃口感甜香,一点苦味都没有,比着往常吃的好多了。管家见讨了女主人的好,乘势请求去包法利家要一点樱桃插条与石榴枝,侯爵夫人自然准了。长久以来,沃比萨的花房就打理得不尽如人意,换了好几茬花工,都没见改善。除了花木,水果也长得艰难,费了心思培养,结出的果子要么涩口,要么个头不足,为此管家也苦恼万分。哪一位像样的大人府上没有一个郁郁葱葱的花房与千姿百态的花园呢?艾玛见到管家去而复返,经了上一世的经验,早知道他心中所求,连忙将他引见给了拉法夫人。安娜感激的望了艾玛一眼,带着管家往自家的花房去了。   到了九月末,一张来自沃比萨的舞会请柬交到了艾玛手里。此时医院主体架构已经基本完成,在艾玛的暗示下,候爵府送来了一块铭牌,标示着安德威列的名字,并刻有他的捐献份额与贡献。艾玛决定将这块铭牌镶嵌在新楼的右侧显眼位置,并在医院前方的花坛中另竖一个石碑,将所有的捐款人与份额都一一列举。与此同时,隔壁的拉法夫妇也接到了侯爵的请柬,当日下午,艾玛便邀请安娜夫妇随自己家一同前往沃比萨。   沃比萨的一切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曾经让艾玛魂牵梦绕,这一回看了不由感慨万千。只是这一回她的身份有了明显提高,管家派人在城堡路口接应了他们,在屋子中间停车的时候,侯爵与夫人一同过来迎接这两对年轻夫妇。艾玛注意到,侯爵夫人显然与安娜更为相熟,语言也亲昵许多。   进了客厅,侯爵夫人陪着安娜与艾玛说了几句话,又将她们安置在一起后就起身离开寻了另几位贵妇人谈话。安娜笑道:“你现在可出了名,谁不知道你已经是院长夫人。”艾玛只笑了笑,用小银叉叉起一只浸在清水里的菠萝片,放到口中,脆甜生津,跟安娜原先送过来的一模一样。安娜见她喜欢,又从水晶盘里拿起一只石榴递给她道:“这边的水土比咱那边要差一点,但是味道也不赖。”艾玛悄声道:“这些都是你送过来的吧?”安娜点了点头,微笑道:“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的帮助,我也没法子收揽到候爵府的买卖。”听着就是大赚一笔的意思,艾玛笑道:“这与我何干,是你能干,才入了夫人的青眼。”安娜正欲说话,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士跟随着侯爵走过来,艾玛与安娜一同站了起来。   “这位是亚历山大子爵,这位是包法利夫人、拉法夫人。”安德威列侯爵替客人引见了一番,然后像完成任务一样离开了,客人诸多,他显然要一一招呼,所以无暇多顾。艾玛当然记得这位子爵先生,在前一世他伴着她通宵跳舞,带她跳华尔兹,令她心神摇曳。如今再看此人,当初自己是被迷了眼,现在看看也不过尔尔。艾玛不由在心底轻笑一声,坦然自若的行礼。子爵的领结照旧打得很低,一面可以方便颈子自有转动,另一面又显得随意潇洒。在所有的男士中他的背心是最贴身的一个,很好的勾勒出了胸肌的轮廓,这显示他是一个热爱运动并且不甘寂寞的人。此时他很有礼貌的请求两位夫人坐下,才躬身道:“听说包法利夫人正在筹建医院,此是为民的好事,不知道在下该如何效劳?”安娜听见此话,站起身来告罪,往侯爵夫人那里去了。   艾玛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直透内心,停了一下才微笑道:“若是大人肯支持一二,我与外子自然感激不尽。”子爵露出欣喜的表情,说道这完全不是问题。艾玛见他滑头,不肯说些实质的承诺,心里冷笑,但也不好就此冷落他,只敷衍着说话。子爵借势坐在了艾玛的身畔,说起自己在巴黎医学界的熟人,并称赞包法利夫人兰心蕙质。艾玛一面微笑一面用扇子轻轻遮住脸,身体疏离,表情却诚挚。亚历山大子爵见这女人享受自己的奉承,心里越发蠢蠢欲动。   包法利夫人一出现在客厅就引起了子爵的注意,他是巴黎有名的浪荡户,跟安德维列侯爵有旧,这一次是为了躲开令人心烦的债务,跑马又输了钱!当然也有招惹名门小姐的情债,这些可不能轻易了局。总之,他跑到沃比萨这个世外桃源就是为了好好散散心,也没想到会有什么奇遇。只是没想到在这种乡下地方居然能碰到这么出色的女人。她的头发浓密,黑眼睛非常明亮,发髻上戴着一枝玫瑰,惠而不费,但又不显得轻薄廉价。他去跟侯爵打听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客人,瞧瞧她的丈夫,虽然穿着蓝色的燕尾服,鬓发上也抹了香脂,骗骗乡下人还行,在自己眼中早看透了他赤脚流汗的本质,看他局促的样子,呵,怎么能得到这样一个美人的青睐呢。   子爵狩猎一样的眼神早出卖了他的内心,侯爵警告好朋友不要在沃比萨搞出乱子,这样一对年轻的夫妇可是镇上的体面人。子爵打听了包法利先生的事迹,越发知道该如何打动这小娘子的心。瞧瞧,不甘寂寞想要建功立业的人们,巴黎的诱惑一定会让他们心动不已。子爵瞧着这满屋子的贵妇,一个个腻歪的要命,要不是她们身后还有几分可利用之处,看看她们的腰身,谁还耐烦搭理她们呢。   舞会开始之后,子爵邀请包法利夫人跳了开场舞,她没有拒绝。淡红色的罗裙像花儿一样绽放,他们两个十分显眼,是场中最出色的一对男女,有几个贵妇人已经坐在沙发上窃窃私语起来,男人则悄声品判着艾玛的腰身。包法利先生站在门口握着酒杯目瞪口呆,他的夫人居然跳舞跳得这么好!一旁的拉法先生挽着安娜也滑进了舞池,小提琴的声音停止了,钢琴奏出了柔缓的曲子。子爵显然意犹未尽,他邀请包法利夫人再来一场。艾玛微笑着谢绝了他的邀请,她走向了丈夫。   全场瞩目的美人向他走来,夏尔简直手足无措了。他从来不会跳舞,因为他原先没有钱也就没有机会。艾玛站在他的身畔,夏尔连忙为她拿了一杯樱桃汽水,然后扶她坐下。艾玛望着舞池,歇息了一会,夏尔说自己想去看看打牌,艾玛拉住了他:“你来陪我吧。”夏尔急忙摇头:“我……什么都不会啊……”艾玛一把拉起了他:“来吧,我教你。”场上又换了一首激烈的曲子,夏尔被艾玛半强迫的拖进了舞池。   他是够笨的,但并非无可救药。艾玛充满耐心的指导他,因为在未来说不定会有很多次出席社交场合的机会。既然不会跳就要好好学。夏尔也明白妻子的苦心,况且他也羡慕那些潇洒的男人们。在踩了艾玛很多次之后夏尔终于可以带着她跳一支完整的曲子。安德维列侯爵走过来,诙谐道:“我是否有幸请包法利夫人共舞一曲,顺便也想拯救一下这双小缎子鞋。”艾玛笑着,愉快的接受了他的邀请,夏尔望了妻子一眼,艾玛递了一个眼色给他。侯爵夫人正孤身一人,出于礼节,夏尔也该请她一起跳舞。可是他从来没跟这么高贵的女人近距离接触过,更不必说还要挽起她的手来。艾玛从他身边翩然而过,轻轻碰了碰他的脚,夏尔跟妻子心有灵犀,下定决心走到了侯爵夫人的面前。   正如男人们喜欢驯服烈马与□□,贵妇们也更喜欢粗糙的男人。因为她们从小长大的环境里一直接触着这样彬彬有礼而又温文尔雅的绅士们,所以对于粗野烈性的男人就更有兴趣。夏尔健壮挺拔,虽然穿着燕尾服,但是他充满力量的手臂却彰显了不同。身边这些男人们都是润白的脸,甚至比女子都要娇嫩的肌肤,真是让人受够了。侯爵夫人瞧着这个古铜色肌肤的乡下医生,流露出一点兴味,当他略显笨拙的执起她的手时,古井无波的贵妇竟然被他身上粗鲁的荷尔蒙激发了难得的欲望,因此夏尔依旧不太熟练的舞步也得到了无限的宽容,他像大孩子一样真诚的眼睛更加赢得了夫人的好感,她的步法比艾玛高明多了,夏尔为了赢得妻子欢喜,认真学习,侯爵夫人甚至教会了他如何跳华尔兹。借着一阵又一阵疯狂的旋转,侯爵夫人将头埋进他的胸脯,夏尔只好扶着夫人去沙发上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夏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奉承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夫人,因为他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匆忙中夏尔在盘子里取了一杯冰水,大概是想让他的舞伴舒服一点。侯爵夫人见他不谙世事,反而更觉得可爱。是了若他像那些老手一样趁机偷香才让人觉得厌烦呢。她倒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年纪,已经度过了诱惑人的好时节。   “您感觉好点了么?”夏尔问道。他的手依旧扶住她的肩膀,这更像是医生的本能。侯爵夫人半睁了眼,低声道:“我是累了,好久没有这样愉快了……”她虽然青春不再,但到底也是香粉香花沤出来的美人,余韵犹存。此时她声音轻软,眼神迷离,显然是勾搭男人的一把好手。夏尔是结过两次婚的男人,女人露出这种姿态显然是极强的暗示。夏尔的心里震惊大于慌张,可惜她老了点,夏尔这样想着,况且我已经有妻子了,他这样告诫自己。于是他出于礼貌不能放任他疲软的舞伴独自离去,所以只好陪在身畔。   艾玛远远瞧见侯爵夫人与夏尔二人,就像是她曾经知道的那些绮丽故事一样,贵妇人们最喜欢心血来潮,她们厌倦了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总是喜欢豢养一些讨自己喜欢的情夫,除了那些粉嫩的少年,更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人物,例如都传说安妮公主夜夜与自己的马车夫双宿双飞,他粗俗而又强壮,很讨公主欢心。哦,看起来侯爵夫人也似乎有了点别的心思。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安德威列侯爵,不相信这男人看不出来他的妻子春潮汹涌,但显然他无动于衷。安德威列侯爵祖上曾有些荣耀,却也不怎么显赫。能有今日,全靠着岳父起家,所以侯爵从来不敢违逆妻子,况且她绝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至于背地里,随她去吧。艾玛坐在位子上,舞场的灯光黯淡,已经接近午夜,有客人陆续告别回家,侯爵借机出门恭送,瞧着一辆又一辆马车消失于迷茫夜色中。   艾玛手里拿着镀银的贝壳,一面吃樱桃刨冰一面瞧着侯爵夫人惺惺作态。夏尔彷佛被她说动,侯爵夫人扶着他的手站立起来,两个人似乎要往楼上走去。艾玛皱了皱眉,正考虑自己该如何做,亚历山大子爵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着夫人说了几句话,夏尔逃也似的往艾玛这边走来。侯爵夫人面色不虞,但也没有发火,一个贴身侍女模样的人过来搀着她往楼上去了。   夏尔擦了擦额上的汗,他隐隐约约觉得刚才的事情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但也不能精确的意识到危险。艾玛递了一杯冰冻过的香槟给他,也不作声,夏尔喝着酒,一股冷气冲进喉咙,脑袋顿时清醒了很多,他爽快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亚历山大子爵走过来,先瞧了一眼艾玛,才对夏尔说道:“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去赌两把?”夏尔从来没去过赌坊,这也是人生憾事,他原本没有这个胆量,但酒精让他拥有了勇气,也没有跟艾玛商量,就往子爵指向的赌台走去。   “我可是帮你把他从那女人手里救出来,你可要怎么感谢我?”子爵故意落在后面,对着艾玛近乎耳语。艾玛心下一阵厌烦,面上却不动声色:“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子爵故作潇洒,却是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看得艾玛一阵恶心。前一世自己竟然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这种轻浮浅薄的样子,若不是不想随便树敌,她早想把手里的酒杯扔在他脸上。   艾玛丢下他,索性站起身往赌台去了。   赌台最欢迎新手,因为这些人没有经验,最容易一掷千金,夏尔津津有味的站在一旁瞧着旁人下注,过了好几轮,他终于叫了自己的筹码。没想到运气很好,连艾玛都目瞪口呆。夏尔连赢了三局,挣了两千法郎。诸人不知道这乡下人为何竟有这样的手气,便挑唆他再压一把大的。夏尔自然十分动心,倒是艾玛斩钉截铁:“走吧,该吃夜宵了。”夏尔对妻子惟命是从。   夜宵很丰富,有西班牙酒和杏仁奶汤,银盘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酱肉,点心是英国布丁,除了留宿的客人,其他的人基本走光了。夏尔早饿了,跳舞可不是一件省事的活。艾玛这一次没有控制他吃东西,还陪着他尽兴的喝了莱茵葡萄酒。乐队停下来,也在补充能量,侯爵夫人上了楼之后就没有下来,只有侯爵在热情的招待客人。艾玛瞧见他与一名贵妇眉来眼去,心里冷笑。吃完夜宵,还有客人打算跳舞,毕竟天还没有亮呢。艾玛与夏尔却悄无声息的回了房间。   外头下了几点小雨,艾玛打开了窗户,古堡的轮廓若隐若现,在屋子里似乎能听到客厅热闹的音乐声,夏尔多喝了两杯酒,脸色酡红,他走过来粗鲁的搂住妻子的腰身,酒气含着热气喷到了艾玛的颈子里,夏尔嘟嘟囔囔道:“睡觉吧,嗯?”艾玛的绣花肩巾被他的脸蹭到了地上,凉风吹进屋子里来,艾玛不由往丈夫怀里缩了缩。夏尔将她抱起来,被窝里暖暖的,还带了点栀子花的香气。   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听侍女说客人们都已经离开了,除了他们两个。安德威列侯爵夫妇等待包法利夫妇一起吃午餐,想到侯爵夫人夏尔的面色就有些不自然,艾玛对着镜子一面梳理着头发一面貌似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了?亲爱的,看起来你不怎么高兴。”夏尔不想跟妻子说那女人眼神贪婪,充满欲望,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艾玛在镜子里看着他低头穿皮靴,而他杂乱的头发充分暴露了夜里的放浪形骸。   等到二人收拾整齐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开宴了,除了安德威列侯爵夫妇,还有一位住在城堡的客人,亚历山大子爵。   “昨夜休息得可好?”侯爵亲切的询问年轻的夫妇。艾玛笑着点了点头,称赞城堡宁静,适应休憩。侯爵看了侯爵夫人一眼,顺势再做邀请,艾玛只笑了笑。侯爵夫人则旁若无人的叫人送上大块的奶油馅饼与热气腾腾的蒸鹌鹑。没想到拉法夫妇已经离开了,是侯爵帮他们叫了一辆马车过来,因为拉法先生还要在下午赶到卢昂去。   艾玛感谢侯爵夫妇的热情款待,大家一起吃了饭。亚历山大子爵非常遗憾的表明自己也该回巴黎了,他原打算来一次心满意足的狩猎,但显然这小娘子不愿意轻而易举的受骗,后半夜灯火昏暗,客人们四散而动,她的男人显然对赌博已经上了瘾,随他去吧!他可以带她继续跳舞,然后在花园里在马厩里在松棚中,甚至在落地窗帘的后头,天啊是多么好的时机!可是他却眼睁睁瞧着艾玛跟夏尔一起回了房间。   亚历山大子爵向包法利夫妇告别,期望有机会在沃比萨相见。艾玛不置可否,夏尔勉强应酬了一句,虽然不算高明,但也没出错。谢绝了侯爵邀请他们去花房一览的好意,艾玛与夏尔打算回家去,这样可以在天黑前赶到托特。侯爵夫人派人送了一匣子上好的雪茄,夏尔只好收了起来。马歇尔看到他们过来,将车凳放下去,艾玛扶着夏尔的手进了马车,夏尔回头望了一眼,整个城堡再次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从沃比萨回来之后,艾玛发现夏尔比以前有了一些变化,原先他与露易丝不怎么说话,现今却自然的摆出老爷的派头,也不是故意的装腔作势,他吩咐她要熨平自己的衣衫,擦亮靴子,每一天连头发都郑重打理起来。露易丝察觉到男人的威严,也不像以前那样略有怠慢了。他依旧喜欢喝酒,却不再像从前一样热衷吃面包与土豆,对控制体重颇有心得,他吃牛肉要用碟子,水果要切成块,他甚至开始学习抽雪茄,只是原先连烟叶子都没有抽过,没有任何过渡,一上手就是高难度,开始的几天他果然呛得难受,不得不灌了一肚子冷水,后来居然变得游刃有余。现在,谁再见到医生,也得态度恭敬,言语谨慎了,因为他简直换了一个人。老朋友们也不能再随便伸出胳膊来勾肩搭背,叫一声老兄,工人们喊他老爷,托特的大家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了,包法利医生是个有身份的人。   前一世的艾玛嫌弃夏尔土的掉渣,若是她能见到夏尔变成如今的模样,怎么会跟罗尔夫莱昂之流搞在一起?自己的丈夫就足够优秀可人了,值得骄傲。而这一世的艾玛却是有些矫枉过正,因为上一辈子吃了大亏,所以对着子爵之流本能疏远,可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出色的男人又有谁能不喜欢。艾玛瞧着夏尔的改变,也暗自嘀咕,真不知道怎么搞的,从沃比萨回来像是忽然开了窍一样,样样做派都讲究起来。艾玛不知道夏尔信心爆棚,连侯爵夫人那样出众的贵妇人都对他青眼有加,他自觉高高在上。   他可是见过世面了,跳了舞喝了酒赌了博,填补人生空白,若不是自己洁身自好,连人生第一个情妇都有了!可不是什么小酒店的女侍应生,是一个真正的贵妇人!城堡虽大,自己家要盖好的医院也不小,今非昔比,包法利院长,多么器宇轩昂!即使去了卢昂,谁又不得高看自己一眼呢。原先他与女病人共处,公事公办,不肯多话,现今却试图嘘寒问暖,开始的时候依旧是笨拙,后来熟能生巧,嘴巴抹了蜜,哄了女人脸红心跳。女人们欲语还休,更添了他的志气,自此越发倜傥。十月末,贝尔托田庄的分账到了。卡拉与帕多两个一起过来见小姐,差点没认出姑爷来。   衬衫的翻领洁白有序,酒红的领结恰到好处,黑色软皮靴油光锃亮,连鬓角都刻意修饰,手帕绣了名字,身上飘散着香味,身材昂扬,举止果断,形态潇洒,言谈幽默,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艾玛心怀忐忑,若说不喜欢是自欺欺人,若说喜欢却又隐隐不安。卡拉带了一万五千法郎过来,因为庄里引进了部分新种子,田地出产比以往翻番,再加上水果的收成,而那三千法郎是卡拉从安娜那里拿走的几株少有的花,费了大心血抚弄好了,交由帕多带到外省卖了。葡萄酒只带了一桶自饮,约克的意思是窖子里的那些该启的还是封到年底,转到外头去才好有高价。   医院虽是吃钱的窟窿,但是筹集的款项也够多,这一万五千法郎也用不上,正好琳达大嫂将萨巴油的分红也送过来,这一年竟有八千法郎,艾玛算了算,原打算把包法利老奶奶的五千法郎先还回去,但是后来一想,还是打算从夏尔的诊金收入中扣除。   她心里早有计较,准备将手里不用的闲钱凑一凑去一趟卢昂,找一个合适的店面租下来,她已经跟黛纳商量好,决定在卢昂开一个小饰品店,花边送到成衣店去,让旁人估价,自己还是太吃亏了,不如留在自己手里,况且只卖花边利润显得单薄,以后也不保险。黛纳手巧,偶尔将珠子串起来,无论是项链手钏都别出心裁,十分漂亮,艾玛瞧了,越发不想失去这样一位钱途远大的合伙人。于是找了黛纳,将彼此的分成由原来的三七改为四六,又说了自己打算开店,请她去看店的打算。小弗洛朗在卢昂上学,黛纳听了,这是既能赚钱又能照顾儿子的好事,岂有不愿意的。   艾玛还是想得容易了,卢昂繁华街区一个小店面的月租金就要一千二百法郎,再加上各项税收,光做一些小饰品,营业额恐怕担负不起这么重的租金。可是她并没有气馁,两万三千法郎毕竟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只是原先的计划恐怕要变一变了。给艾玛介绍生意的是一个叫做马克的房屋中介,见到这位戴着面纱的夫人迟疑不定,他忙笑道:“夫人若是对这小店不满意,我手头倒是有别的,只怕地界荒凉一些,不如这里繁华。”艾玛便问道:“有没有要盘出去的小店,地界远点也可以。”马克闻言多瞧了这主顾一眼,一千二百法郎的月租都嫌贵了,居然还要盘小店,于是便直直问道:“夫人手头有多少预算?”   艾玛望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马克心里一突,讪笑了一声,忙道:“若是偏僻些,店面不算大,两万法郎左右也是行的。”艾玛命他将手头有的几个小店的资料整理出来,周边环境原先做什么的主人为何要发卖等等都弄清楚了,然后约定下个周过来再看。马克不敢怠慢,连声称是。艾玛此间事了,打算去一趟卢昂药店。   夏尔送了几款药丸过去,开始的时候要勤谨些,每月送一趟,后来盖医院忙碌起来倒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艾玛也混忘了,若不是瞧着天色尚早,她也就直接回托特去了。进了药店,碰到了老熟人宾塞埃。艾玛戴着面纱,他倒是认不出来。有伙计过来殷勤问道:“夫人可是要些什么?”艾玛便说道:“听说店里有一种贝尔托丸……”伙计听了,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这药已经断了货,好几个月前就卖光了。”艾玛心里一动,问道:“难道贵店不补货的?”伙计不好多说,含糊了几句,又推荐了一些别的丸药,说是美容保健最好。艾玛心不在焉的听着,又顺势瞧了瞧,发现其他的两种药丸也不见踪影,便微笑着离开了。   回到托特,艾玛想着天快黑了,便让马歇尔去诊所接夏尔一同回家去。没想到诊所外头停着一辆豪华马车,比自己家的丝毫不差,瞧见马车上的闪着银光的家徽,艾玛顿时记起自己曾经在侯爵夫人给的烟匣上面见过。马歇尔等在外头,艾玛进了诊室,里面没有人。隔壁病房里,从镇上雇来的护工正在照顾一位睡着了的病人。见到艾玛,那位嫂子站起来行了礼,未等医生太太开口,她便说道:“大人在办公室。”   因为艾玛买下了整个药房,所以地界宽阔了不少,朝阳的一间小屋子便改造成了医生的办公室。这还是艾玛出的主意,诊室、病房、办公室全都分开来,显得有身份。艾玛站在紧闭的房门外,终究怕被人瞧见搬弄是非才强忍着没把耳朵贴在门上,她抬起手来敲了敲门,声音很轻,里头有说话声,夏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开了。   见到妻子,夏尔很高兴,他连忙迎她进屋,侯爵夫人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绣花长袍,衬得她面色格外白皙。艾玛注意到她的头发略微凌乱,再一瞧夏尔,领口也有些歪斜,桌上有两杯咖啡,热气不再,显然来的时候已经不短了。艾玛咬了咬牙,还是向客人微笑,然后随着丈夫一起坐下。夏尔说侯爵夫人特地来瞧瞧医院建设,询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艾玛便直视她的眼睛,轻轻一笑:“我们还是缺钱啊。”夏尔说道:“安德威列侯爵已经无偿赠与我们一万八千法郎……”艾玛转头望向丈夫,嗔道:“让夫人见笑了,我们也没想到花钱这样厉害,也难怪,最近什么都在涨价,原先刚开始准备的时候筹划着现在都变了卦……”夏尔在旁点了点头,这倒是实话。   侯爵夫人见他们夫妻一唱一和,不就是钱嘛,在她眼里瞧着都是些小把戏。关键是她在沃比萨住的烦了,这里的城堡只是安德威列家产业的一小部分,若不是丈夫硬是要竞选众议员非要做出亲民爱民的样子,她何必在这等小地方委屈自己!还是巴黎好,她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在这个小地方,连个解闷儿的都没有。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有趣的乡下佬,瞧瞧现在这样子,跟上一回相见变得这样多,完全是个知情知趣的人嘛。侯爵夫人的心思更活了。   她虽然有钱,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把钱花出来,拿出万把法郎养个小情夫也不为过,只不过这情夫家的小妞却是个不好打发的。侯爵夫人说自己要回去跟外子再商量一下,当然医院建设必须要支持。艾玛连忙称谢,又要请夫人去寒舍吃顿便饭。侯爵夫人哪里肯去,指着天晚要回沃比萨去。艾玛知道她嫌弃乡下地方便不再说话,夏尔亲自送了她出去,回来的时候满身的香气四溢,艾玛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前一世对这丈夫没有半分感情,这一世是报着补偿的心态与他共同生活,原以为心静如水,没想到瞧了这老女人惺惺作态,她恨自己竟然妒忌得手都抖了。   夏尔说道:“侯爵夫人已经答应再给我们一万法郎,说一定要把这医院盖得风风光光,也是为了侯爵大人的名声着想。”艾玛也不吱声,随他兴高采烈。晚饭是羊排与烩蘑菇,主食是芝士面包,露易丝将新送来的葡萄酒倒入玻璃瓶端上来。夏尔吃了一块羊排,用半只面包蘸着蘑菇汁吃了饭,喝了两杯葡萄酒后就说吃饱了。包法利老奶奶见儿子食欲大减,心疼得要命。夏尔略有些尴尬道:“我不能吃的太多……”包法利老奶奶以为是媳妇的主意,儿子虽然比以前好看了,但确实太瘦了,于是强着他再吃一块羊排。夏尔哄旁的女人已经得心应手,对付自己的老妈自然手到擒来。包法利老奶奶被他弄得晕头转向,忘记了对他的关注。   夏尔吃了饭要回病房瞧瞧,艾玛原本要跟他说贝尔托丸的事情,现在却失了心情。她现在隐隐约约有点害怕,觉得夏尔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尤其是他比她所能想象的更优秀。包法利老奶奶见媳妇回了家就木着脸,对待丈夫也未曾温柔体贴,于是不满道:“你该跟夏尔一块去才是,有什么事情也该帮一把手。”媳妇的能干毋庸置疑,包法利老奶奶觉得诊所里根本不需要雇佣护工,媳妇完全可以胜任,这样又可以省下一笔开销。   艾玛也不想跟婆婆面面相觑,只好跟了夏尔一同回诊所。夜里的病人不多,夏尔查了房,带着艾玛回到办公室,然后跟她说起自己想招一个实习生,将来医院建成也有个自己人做帮手。艾玛早有这个打算,一直没跟他商量,既然说到了又提起往后的食宿,因为家里已经塞不下人了,包法利老奶奶住在楼上的书房,下头住着一个露易丝,外头还住着马歇尔。夏尔想了想,便打算把自己的这间办公室先腾出来,反正医院盖起来之后,办公室迟早会再有的。   二人正在说着话,外头有轻轻的敲门声,夏尔以为是有了病人,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侯爵夫人!她笑容满面,根本没有回沃比萨!“夫人……”夏尔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侯爵夫人照着他媚然一笑,径直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动作十分熟练。“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侯爵夫人笑着,牵过他的手直接搭在自己的胸口,软语道:“医生,我这里疼的厉害,帮我瞧瞧……”夏尔神色慌乱,侯爵夫人见了他的反应,越发得意起来,她将空出来的左手自行解开了束腰的丝带,裙子迫不及待的落下来,她竟然……夏尔不由目瞪口呆。   “傻瓜,还愣着做什么?”侯爵夫人使劲抓着他的手,嫌他不解风情,夏尔求救的一样瞧见站在窗帘旁的妻子。侯爵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面无表情的艾玛,她的手终于松开了。   侯爵夫人□□焚身,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医生太太。而医生太太更是狡猾,直接躲到窗帘边上,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就等着看这场好戏。侯爵夫人也不见窘迫,只见她十分淡然的俯身捡起了裙子,然后姿态优雅的穿起来,她甚至命令夏尔帮她递丝带。等到衣冠整齐之后,侯爵夫人才说道:“看起来你没有听懂我对你的暗示呢。”她瞧了医生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很失望的语气:“本分一点虽然好,可是笨的不开窍就不好了,真是扫兴。”说毕,她瞧也不瞧这呆若木鸡的夫妻二人,径直开了门出去了。   夏尔不敢看妻子,侯爵夫人到底是他招来的,不知道她会愤怒成什么样子。艾玛却是早就愣住了,她看着侯爵夫人,就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跟莱昂在卢昂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迫不及待,毫无羞耻感的……艾玛的脸涨得通红,她羞愧得想去再死一次。夏尔见她胸口起伏的厉害,唯恐她气坏了身体,忙过来道歉:“什么都没有,我跟她什么都没有……”艾玛不理他,夏尔非常着急,声音里甚至带了一点哭腔。   艾玛终于清醒过来,她倒是当机立断,知道要大闹一场,否则这反应也太不像话。夏尔满心惭愧,艾玛将他桌子上的一切东西都摔到了地上,因为不能大声叫喊,只好拿东西撒气。隔壁还有病人,她这样理直气壮,夏尔也只好任由她发泄,口里还是要不停的解释,自己跟侯爵夫人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的,艾玛才不信,尤其是两个人先前在这办公室,那侯爵夫人挨挨擦擦指不定占了夏尔多少便宜!他原先那么蠢笨粗壮的时候侯爵夫人能瞧得上他才怪!自己把他弄好了倒让别人跑来摘了桃子!   医生太太越想越生气,低声逼问丈夫:“你动心了是不是?见着这样一个贵妇人你心里蠢蠢欲动了!”夏尔哪里还敢多说话,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这样受女人欢迎,连侯爵夫人都在他眼前脱裙子!   原先跟前妻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争风吃醋全是因了她年长自卑,形貌又差。后来跟艾玛结婚,他天天快活地要发疯,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到这样的美人,没想到今日也能惹得她妒忌,夏尔虽然害怕艾玛发怒,心里却是得意又欢喜,艾玛凑过来非逼得他发誓跟侯爵夫人一刀两断,这简直不讲道理,从来没有连在一起又何尝谈到一刀两断。夏尔自然百依百顺,艾玛终于熄了怒火。夏尔奉承妻子比侯爵夫人美貌一万倍,又说她贤惠顾家,艾玛听了舒服,忍不住又要批判侯爵夫人一番,便道:“瞧瞧她刚才的样子,竟是那样……”艾玛的手只是往身后随意比划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竟是把自己的丝带扯开来,比起侯爵夫人的行径也是不遑多让了!   艾玛顿时脸通红,弯腰慌忙抓着滑落的裙子,夏尔却忍不住了,那侯爵夫人刚才太猛了些,但其实他是很喜欢这样的,男人们都喜欢……艾玛的裙子被夏尔踩在了脚下,屋子里没有床,只能凑合了。隔壁昏睡着的病人被吵醒了,再想是不是医生办公室里遭了贼,外头也不刮风,怎么门抖得山响,一定是哪里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艾玛很满意,只是轻轻撩拨一下,丈夫就神魂颠倒。夏尔抱着妻子表明忠心,说自己对侯爵夫人绝无二念,只是她拿着医院做借口,自己不好回绝。这是自然的,他还没有学会怎样拒绝女人呢。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只有女人拒绝他,不,他那样自卑,连对女人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在上学的时候就是一个绝缘体一样的存在,哪里有什么女人会搭理他!后来有了前妻,比牢头看管狱卒还要严格,他过去的生活是那样水深火热,现在久穷乍富,难免有点受宠若惊,拿捏不住分寸。   夏尔诉说着自己对艾玛的喜欢,花儿月儿真情啊永恒,他在旁的女人身上练出来的甜言蜜语倾囊而出,瞧着艾玛粉面含羞,他知道摸准了妻子的命脉,亲爱的艾玛这样生气,难道不也是因为爱他么?都是自己不对,好听的话只跟她一个人说就够了。他虽然老实但绝不蠢,如今又涨了见识,清楚的知道今天的好日子从何而来。若不是跟艾玛结婚,他绝没有现在的好运气。一旦越过雷池惹怒了艾玛,她就不会管他了。他可不傻。她那么能干,若没有她的提点,他简直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生活好。   侯爵夫人派人送了一万法郎,艾玛没有见钱不收的道理,况且又是封口费。夏尔面色讪讪的,因为是光明正大送过来的,艾玛决定拿出五千法郎给包法利老奶奶,她不比自己娘家,贝尔托田庄的收成令人眼红,而她有个不成器的丈夫,平常的进项又少,这是她养老的钱。   包法利老奶奶却不肯收,她说现在应该紧着盖医院的事情,自己在这里不缺吃穿,这些钱用不着。艾玛心里感动,面上却不说什么。混闹了这么几天,夏尔新招的学徒埃德蒙到了,说是学徒也委屈了他。   埃德蒙是卢昂医学院中途辍学的学生,自然是雷纳克推荐过来的,他家里生了变故负担不起学费,但幸好已经学了三年,前头的基础牢固。艾玛初听说,就与夏尔商量不如赞助他学费继续上完学,埃德蒙却是倔强,说自己要先赚钱,赚够学费再回去读书。雷纳克见他是个好面子,推荐他到托特来,听说到诊所里做学徒,既能挣钱又能深造,埃德蒙当下就卷了自己的铺盖过来了。   幸好夏尔夫妇早有准备,将办公室里放了一张床,原先的桌子柜子都没有动,埃德蒙瞧见柜子里有很多书,眼睛亮亮的。夏尔手把手带了他三天,发觉这个孩子十分聪明,他也不是故意藏私的人,有什么就教什么,埃德蒙天分过人,一个月之后就能单独坐诊,只不过他还没有从医执照不能擅做主张。有了他在,诊所里夜间也有值班,若有什么急症,他做及时处理也没未出过错,几回下来,托特的众人都知道新来一个能干的小医师,好汉难敌四拳,两个人比一个人妥当,包法利诊所就更加声名远扬。   夏尔现在总算能歇一口气,于是终于记起来自己在卢昂药店里寄卖的药丸,好几个月没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样,若是没卖出去,租金还是交着呢,倒不如拿回来放到自己的药房来卖划算。宾塞埃一见到医生,正是久旱逢甘霖,别的不说先自动降了五成租金,请他立即送药过来,还话里话外提点他该涨涨价了。他丝毫不担心销路,天天在大堂里坐着,自从卖完存货,总有人过来问来问去,想来也是有多少要多少的。夏尔看到掌柜热情,心里转了一个弯,自己如今也没时间制药,于是跟着他讨论起药方了。   宾塞埃跟包法利家打过一次交道,上一次八千法郎的托特丸令他刻骨铭心。现今夏尔又提出卖药方,他心里犯了难,定价高低自己拿不准,倒不如直接带他去找大掌柜,三张药方,让他们自己聊。   大掌柜听说是贝尔托丸、皮卡迪丸、杜普丸的寄卖人来了,心里不由一凛,他直觉敏锐,这三样走货走得非常好,开始的时候名不见经传,但只要卖出去就有回头客。再一打听是托特丸的那一家子,他又放心下来,不过是乡下人罢了,好打发。   等夏尔被伙计带进来,大掌柜吃了一惊,这样举止不凡衣衫翩翩的大人是哪门子的乡下人?夏尔坐下来,泰然自若。大掌柜见他这样,越发以为他是哪方贵族后裔刻意归隐山林,言谈中就又客气了几分。自己也是蠢了,能有这样高超的制药技巧,岂不是家学渊源么!夏尔估摸着药方的价值,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只要两万法郎。托特丸当时卖了八千法郎,自己这一回打包了三份,两万法郎还算便宜呢。果然,大掌柜皱皱眉,倒也没怎么砍价,他心明眼亮,看得清市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连接好几次药方大卖,夏尔信心大涨,抬头挺胸。以前确实有点吃软饭的羞愧感,如今自己也是能挣钱的人了,可以养老婆了。事实证明,夏尔制作药方颇有天赋,幸亏考了药剂师执照才一切顺利,也许药剂师才是他最适合的职业。夏尔将两万法郎乖乖交公,因为家里的财政大权一向是艾玛握在掌心,他也不耐烦这些琐碎之事,对金融知识相当匮乏。艾玛对丈夫不免另眼相看,包法利老奶奶气焰不由自主就嚣张起来,但也不过是吩咐媳妇亲自下厨给儿子做菜,其他的,她也不敢怎样。   夏尔听说医院建设不需要再多投钱,就想带艾玛去一趟瑞士,自从结婚之后还没有出去度蜜月呢,现在岂不是正好,嫌远的话就在国内转转,温泉、别墅、海边、瀑布哪里都行,反正自己有马车去哪里都方便,而且完全不需要顾忌金钱。他们不需要像那些精打细算的夫妻一样,穷游各地。夏尔要带着妻子住最好的旅馆,吃最精致的美食,看最美的风景。艾玛眼瞧着自己梦想成真,这不是一直以来都渴望的生活么?像一个真正的贵妇一样。但她经过慎重的思考,克服了诱惑并说服了丈夫,还是决定将钱花在刀刃上。现在,还不是好好玩的时候。   艾玛现在手里有了将近六万法郎,她当机立断打算去卢昂买房子。中介马克见了这位夫人,正要把自己整理好的店铺资料递过来,没想到客户又提出了新要求,说打算在市里买一栋公寓。马克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想要什么样子的房子?”他是怕再做无用功,艾玛知道他辛苦,这一次底气足,便也不瞒他,笑道:“五万法郎左右就可以。”马克听了顿时心花怒放,好大的买卖!   卢昂距离巴黎不远,坐火车不过是三十分钟的路程,因为首都的辐射效应,所以地价与房价都不算便宜。即使这样,五万法郎也足够买一栋地段不错,面积不小的高级公寓了。马克先推荐了两个区,一个是繁华商业区,里面有栉次鳞比的商店,遍布街头的酒家与美食,建筑恢弘的歌剧院,接连不断的教堂,著名的艺术广场,时尚的音乐喷泉等等,在这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应有尽有,是卢昂最繁华的一个街区。另一个则是教育优先区,安静优雅,有卢昂中学、卢昂大学、医学院、工学院、理学院,还有久负盛名的茱莉亚女子寄宿学校,这可是全法国名列前茅的女子学校,甚至可以与巴黎的约瑟芬皇族女校并驾齐驱。曾有很多贵族小姐在这里接受教育,学费虽然不贵,但是入学的女孩子要么祖上有爵位封号要么有功勋奖章,除此之外,馈赠再多的金钱也无法敲开门来。   艾玛早听说过茱莉亚女校,尊敬的玛丽皇后曾经多次视察该校,从这里毕业的女孩子个个身价不菲。身为女子,出身与教育是立足于世最重要的两个方面,艾玛为了女儿打算,当即拍板,让马克在教育区里选择一处合适的房子,至于价格,再贵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将来真搬到卢昂,包法利老奶奶肯定也是要跟着一起来住的,所以屋子一定要宽敞。马克细心记下主顾的要求,这关系着他是否可以赚到一笔价格不菲的佣金。夏尔完全赞同艾玛的意见,他一切都听从妻子的安排。   因为要买公寓,原先开店的计划便要搁浅,没想到贝尔托出窖的葡萄酒竟卖出了好价钱。约克带着帕多这一回去了北边,贝尔托葡萄酒大受欢迎,因为他们也是喝惯了莱茵葡萄酒,正好需要换换口味。三十桶酒在一个地区内卖了精光。那里的人也不缺钱,所以出价也大方,这一回艾玛拿到手约莫有两万法郎,她手里就又有钱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艾玛总是不宽裕,但是要花钱的时候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一个星期后,马克在罗曼大街找到了一处房子,是二层楼的别墅式公寓,外头有金色的铁门,围墙高耸。一楼的客厅很大,有壁炉,正面挂着米诺的马蹄莲,显得干净优雅。厨房与餐厅都很宽敞,书房、画室、琴房与健身房布置的井井有条。清洁间外头有四间卧室,看得出来是留给佣人们住的。二楼一共有大约十个卧室,南北各有五间,其中六个卧室带有卫浴间,剩下四个可以共用两个卫浴间,正好做客房。上头还有一个阁楼,面积也不小,可以另作他用。   外面的院子很大,带着一个大花园,显然主人后来无心打理,有些荒废了。还有一个车棚与马厩,地下室正好做储藏间。屋子里头的家具都是半新的,胜在清洁干净。原先的住户要搬到巴黎,所以着急筹钱,马克偷偷告诉艾玛,这房子只要五万八千法郎,再瞧瞧后头那条街上教堂西边的那栋楼,还不如这屋子大,里头破旧不堪,还敢要六万五千法郎呢。   艾玛不置可否,仔细看了两遍,检查有没有什么裂缝。夏尔除了在沃比萨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屋子,又见处处细致,带着高档范儿,心里欢喜,就想怂恿艾玛买下来。原住户的男主人带着走了一趟,艾玛勘察完毕,终于坐下来跟他聊价格,见他神态不似作伪,才说道:“我事先也去看了几户,这个价格的确不算贵,可也不算便宜。”夏尔一言不发,这时候他只管听艾玛的。马克在旁赔笑。男主人见她有心想买,身家也干净,又听说是医生,算是体面人,不会糟蹋了这屋子,便道:“难得碰上有缘人,我再降一千法郎。”艾玛微笑道:“价格可以不降,把家具都留下吧。”   原先谈的是房子不带家具,现在艾玛一张口要把所有的家具留下,男主人显然踌躇起来,他是打算带一部分精巧的小家什去巴黎,剩下的另外打包卖给二手商人,显然又能赚一笔。艾玛见他不语,说道:“您再细想想,若是不肯将家具留下,我出五万三千法郎。”男主人见她说一不二,直接砍掉五千法郎,再细细算了算账。若是不同意,弃了这家,还不知道何时能再卖出去,现今人们多是喜欢去商业区,往教育区来的人就少得多,而且时间也赶不及,巴黎的那栋房子已经签了合同,急需用钱。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当下决定,家具一样都不带走,艾玛也愉快的与他以五万八千法郎签了合同。   卢昂里买了房子,艾玛心中大定,夏尔也十分高兴,显然妻子是做了要与公婆同住的打算,否则也不会买这么大的房子,对了,还有孩子们。未来他会有很多孩子,夏尔想着,面上的微笑就加重了几分。艾玛并不着急搬家,因为显然还不是到城里生活的时候。但这房子也不能白白空着,她心里另有主意,打算将这栋房子做成高级的学习公寓,反正现在摆着的都是旧家具,索性出租给那些外省来的学生住宿,将来回来住的时候再重新装修一番,或者再换一间房子也无所谓。住在外头的价格比起学校来说贵的多了,但是可以不用被舍监管束,又有人专门给洗衣做饭,这样一想,自由无价,花点钱算什么呢。   果然,出租公寓的消息散发出去,凡时登门来看过的小子都立即决定住下,他们显然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子弟,对生活条件很挑剔。因为这地方看着还像那么一回事,不像其他的地方辛酸简陋。二楼的卧室没有全部租出去,因为人多了就该显得廉价,况且书房与画室也不够分的。艾玛只租给了五个学生,一个月租金要一千法郎,不包饭,要吃饭另加钱。她知道公子哥们大手大脚,不会在乎这些。这样算下来,一年左右这房子就能收回本钱来。   夏尔简直佩服妻子的头脑灵活,特蕾莎听说了也十分赞同,她从田庄里选了两对年富力强的夫妻,住在一楼。男人们将花园收拾出来,除了种了几样花儿,其余地方都种上粮食与蔬菜,这样饭钱的开资又少了一大半,他们还负责日常的安全保护与外部清洁,男孩子们在一起要闹起事来也很麻烦。女人们则负责清洗与煮饭,屋子大,胜在活不算很多,倒也清净。艾玛甚至又从托特搞来一辆高档马车,做起了租赁业务。这些小子们哪里能安心学习,少不得出去灯红酒绿。那么就给他们一个好好充门面的机会。   马克另外按照艾玛的意思又在附近给盘了一家小店,专卖贝尔托田庄的特产,葡萄酒、蔬菜、水果、野味以及其他各种干货。这些在乡下都是粗东西,但是艾玛做了简单加工,又搞了好包装,看着上档次多了。城里人也爱吃个新鲜东西,但是沾着泥巴可不行。特蕾莎偶尔亲自过来坐镇,其余时候都交给了一个聘来的掌柜,因为分红高,他就很用心。店面是自己的,就不存在租金的压力,艾玛想先看看形势,若是卖的好了,再盘个大店,若是卖的不好,就转行做别的买卖。特蕾莎因为事务繁忙,卢奥老爹还是个没恒心的,田庄的经营全是夫人做主,针织作坊的事情就放下了,她那日建议艾玛直接开一家成衣店,做花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艾玛记在心里,想了很久,也不怕摊子越铺越大,有付出才有回报嘛。   黛纳听从了艾玛的建议,带着几个有灵气的女工来卢昂学裁缝。艾玛一向待她格外优厚,也是怕她自立门户。黛纳心里很明白,索性跟艾玛直接挑明,说独木不成林,她一个人出去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帮着艾玛开店,也能多分润些好处。艾玛见她这样,就又做了一份人情,让小弗洛朗去公寓里住,反正还空着不少房间。多一个少一个没有什么关系。黛纳却想着儿子在学校里多受些磨练,婉言谢绝,艾玛见她深谋远虑,小弗洛朗学业优秀,将来必成大器,就待她越发亲热。   过了年,医院终于初见雏形。雷纳克果然不食言,介绍了七八个快毕业的学生过来实习,护工是年前就培训好了的,他还做主牵了线购置好了设备。一切布置妥当,五月一日,医院正式应诊,安德威列侯爵夫妇,镇长夫妇、公证人夫妇等体面人尽皆到场,镇上的人都跑来看热闹,热烈庆贺托特首家医院——包法利医院的诞生,这也是卢昂地区第一个城镇医院,意义深远。   夏尔的致谢词是艾玛给他准备的,夏尔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终于找到了大人物的感觉,那一天艾玛又联系了《卢昂日报》的金笔杆过来,回头又发了消息,扩展了声誉。夏尔讲话的时候,包法利老奶奶坐在前排,激动的几乎流出眼泪。瞧着儿子这般出息,觉得以前受过的苦通通值得,包法利老爹也来了,这等大事他必须出席,只是他在四处瞧着有没有什么年轻姑娘。卢奥老爹称赞自己慧眼识英雄,早知道女婿有大出息云云。特蕾莎心里佩服极了姑奶奶,决定一定继续跟她保持友好亲密的战友关系。   包法利医院运转起来,不仅托特,连附近好些镇上的人都往这边来,因为好歹比去卢昂方便多了,再加上医院的盛威,大家都信服得很。埃德蒙作为医院的元老,荣升为院长助理,辅助院长工作。新来的几个医师都拿到了行医执照,听说他肄业,面上不说,心里有几分瞧不起。再加上他作为院长助理,负责协调工作,他们虽然不敢不从,但总是想使点绊子。   艾玛心思敏锐,时常来医院帮忙坐垫杂事,看到刚来的有几个带点骄气,瞧不起乡下地方与乡下人,而凭着夏尔一贯的与人为善,出了什么事情怕是压服不了。而她又是院长夫人,不在医院任职,没有随便干涉的权力。艾玛想了许久,决定把事情交给埃德蒙来办。他来得早,大家在一起处了快有一年,脾性也算了解,关键他是个聪明人,又对夏尔十分感激尊敬。   按照法条规定,医学肄业生必须要有三年的实习经历才能去参加资格考试。艾玛叫夏尔给埃德蒙开了实习三年的证明材料,夏尔起先还有点害怕,这是伪造材料,艾玛却不以为然,说道:“谁还能来查这个?我们只管给他作担保。”夏尔不违逆艾玛的意见,因为妻子的做法总是被证明是对的。艾玛见事情办妥,就亲自去医院喊埃德蒙到家里吃饭,新来的几个人就有交换眼色的,艾玛看见了,想着果然是不安分的,过了实习期就打发走。   饭桌上夏尔极力鼓励埃德蒙去参加资格考试,艾玛在旁照顾他的盘子,随时为他分菜。这样殷勤的照顾让年轻人受宠若惊。埃德蒙拿着盖了红章的证明材料,郑重点头,知道夏尔担了点风险,心里十分感动。夏尔吃了饭去花园里吸烟,这是他的新习惯。艾玛亲自为埃德蒙切了一只菠萝,请他品尝。埃德蒙从来没吃过菠萝,大开眼界,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就擦净了手,等着院长夫人的吩咐。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他虽然年轻,但看透世情,院长是个老实人,院长夫人相应的就不那么老实。   “你去考试十拿九稳,这医院以后也怕留不住你。”艾玛一面看他一面说道。埃德蒙连忙摇头:“夫人……”艾玛摆了摆手:“你原先喊我师娘,为何现在要改?”埃德蒙嗫嚅,艾玛叹道:“你瞧着你的老师现今成了院长,身份是高不可攀了么?亲爱的,你的老师迟早有退休的时候,这家医院也要有接手的人,你是他第一个学生,我们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这是赋予重托的意思,埃德蒙听得呆住了,艾玛又笑道:“只是我们也知道不能随便阻断你的前途,若是以后有了好的机会出去,尽管走吧,托特到底是个小地方……”这话也算推心置腹。   埃德蒙一直以来深深知道万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师娘的一席话他也听明白了,培植他是希望他以后能担起建设医院发扬光大的大任来,显然师娘对老师的能力也有着清醒的认识。至于埃德蒙自己,无论怎么,把包法利医院经营好对他来说都是有利无弊,就算是做了踏脚石,也得风风光光才能跳的更高。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对师娘表明态度,说自己会在托特好好干一番事业。艾玛点了点头,彼此意领神会,笑道:“那么,以后就全拜托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包法利老奶奶看到一切步入正轨,就要带着包法利老爹回家。留他在托特,是会给儿子丢脸的。包法利老爹当然不肯,他在这里过得春风得意,因为镇上人民对包法利院长的爱戴爱屋及乌,对这个穿着旧军装的老头子也颇多宽容。在小酒馆里喝醉酒赊账,找年轻姑娘随便讲笑话,虽然伤风败俗,但也不是无可救药。包法利老奶奶拿丈夫没有办法,夏尔也不好忤逆父亲,哪里有儿子敢把父亲驱逐出门的?   艾玛一直和颜悦色,帮他还清欠债,每天叫露易丝换着花样的给他炖肉,因为包法利老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晚餐时拿出来的都是价格不菲的好酒。包法利老奶奶见丈夫进了福窝一样,丝毫不觉得给孩子添了怎样的麻烦,气得以泪洗面。艾玛不动声色,直到埃德蒙一举拿到从业执照。底下的几个实习生见院长助理名副其实,又技高一筹,终于不敢再狂妄自大。医院的事情已经不劳费心,艾玛拜托雷纳克为夏尔选择继续深造的高等院校,想着以后有了博士的身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发表论文,提高知名度,届时做什么事或者向政府请求颁发十字勋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雷纳克推荐夏尔去了巴黎,那里有全法国最好的医科高等学校,只是除了推荐信和高昂的学费外,夏尔还要通过入学考试。艾玛现在手里总是不宽裕,但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也没有为难过。两万法郎的学费凑一凑很容易就到手,夏尔被打发到卢昂医学院跟着雷纳克复习,丈夫不在家,艾玛以不方便与公婆同住为名,叫马歇尔强绑着送包法利老爹去了车站。   包法利老爹声嘶力竭,包法利老奶奶在一旁极力安抚着他,艾玛只笑道:“爸爸,等夏尔回来我们就接您回来。”包法利老爹怎肯相信她的鬼话,儿子倒也罢了,这个媳妇从头开始就不欢迎自己,下一次哪里还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再跑到托特来!包法利老奶奶却是强硬起来,她一辈子的希望就是儿子有出息,丈夫这么不靠谱留在托特会把儿子好容易积攒下来的名声全部毁掉的!马歇尔得到了老太太的指示,征求了太太的同意,举手将老太爷打晕了过去。包法利老爹被塞进了马车,包法利老奶奶带着满满一车东西外加一个昏迷不醒的丈夫回到了皮卡迪。   到了九月,夏尔刻苦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他顺利通过了巴黎高等医学院的入学考试,如愿以偿成为研究生部的一名新生,而且由于成绩优秀,他甚至获得了一笔一万法郎的奖学金。艾玛十分高兴,埃德蒙充满羡慕,艾玛将他的神色瞧在眼中,暗示等到夏尔毕业,也可以推进他去巴黎读书。埃德蒙因为有了盼头,对着包法利医院的种种就更加尽心努力起来。在他的管理下,一切运行良好。几个刺头的毕业生终究被艾玛指着理由送回了卢昂医学院,留下的几个彷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尽心尽力,备受群众好评。艾玛已经决定跟他们签订就业协议,包法利医院甚至可以进行较为复杂的外科手术,在当地声誉更高了。   按照学校规定,夏尔通过三年的学习与两年的实习才可以拿到医学博士的学位。而巴黎寸土寸金,包法利夫妇只好暂时过上了两地分居的生活。特蕾莎得知姑爷去了巴黎简直大惊失色,那里鱼龙混杂,极怕姑爷把持不住,艾玛却是放心,因为夏尔手里没有多余的钱。   巴黎果真是个处处充满诱惑的城市,艾玛曾经想象的一切生活都这样栩栩如生的出现在她面前,贵妇人的华丽裙摆,呼啸而过的骏马,用贝壳装饰的高档马车,琳琅满目的商铺,漫天遍地的歌剧广告,处处都是彬彬有礼的人群,似乎连空气都带着奢靡的味道!夏尔因为往来卢昂的日子久了,对巴黎似乎也有了几分免疫力。况且他深深记得自己的使命,他是来念书的。夏尔带着艾玛去学校里逛了逛,这是闹中取静的一处宝地。   夏尔住在单人宿舍里,陈设十分简单,但棉被厚实,衣衫洁净,他的桌子上堆满了书。艾玛并不询问他的学习进度,只要他进了这学校,最后总有办法毕业。夏尔是来镀金的,为未来的金光大道铺路,他有着无数条退路,并不像隔壁的那些同学一样有着一些未知的迷惑,非生既死。   “如果你不嫌弃,也可以搬过来与我一起住。”夏尔知道自己的屋子狭小,所以十分不好意思。因为他的同学也有带着妻室一起生活,学校虽然豪奢,但也极尽公平,所以同学之中有富可敌国亦有刚达温饱。艾玛轻轻摇了摇头:“亲爱的,我每个月都会过来看你。”再说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当然,夏尔也可以回去看她。只是按照艾玛的意思,他还是不要浪费难得的学习时光,早早修满学分就可以早些时候毕业,她还等着他回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将夏尔送到了巴黎,艾玛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她思考良久,决定一个人解决前一世的恩怨情仇,不想再让夏尔牵涉其中。而现在正是时候,她有了钱,夏尔又不在身边,做什么都不需要太过遮掩。   听说艾玛决定搬去荣镇住一段日子,特蕾莎不知道她为什么心血来潮,荣镇距离托特不算近,原先大家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好像与嘉布会教派有几分关系,但是年深日久人们早淡忘了。谁也不知道艾玛怎么会想到去这样一个地方,问起来她只笑着解释:“听说那里风景不错,田地肥沃,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种子。”这个理由不错,但只是去看一看就好,倒也没必要住在那里嘛!   虽说她已经做出了解释,可到底太任性了一些。她一个人,丈夫不在身边,却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若不是因为她的能干,早该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卢奥老爹也没办法阻止她,夏尔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思,特蕾莎放心不下,只好过来帮她搬家。   解决了荣镇的事情,艾玛打算正式搬到卢昂去。她拣了几件必需的家什与衣裳,还有习惯用的的妆盒等等收拾起来准备带到荣镇,然后将笨重的而不能丢弃的东西打了包运到贝尔托田庄,那里还留着自己的闺房。托特的屋子被清扫一新,她找了人租了出去。谁都能看出来,她往后也不会打算回来住了。也难怪,包法利院长已经去了巴黎,将来包法利夫人也得跟着享福去呢。   艾玛离开托特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医院有埃德蒙在,早就扭亏为盈,虽说开医院不是为了赚钱,但是经营收入也不算差,况且每季度还有政府的医疗补贴,这样算起来资金越发宽裕,在艾玛的授意下,埃德蒙又引进了一些高级的设备,甚至连手术照明用灯与小型发电机都置办下了,这样在夜间也可以动手术了。包法利医院的名声越来越响,在整个卢昂地区,除了卢昂大医院之外,能与之匹敌的医院几乎没有。身为医生,一个好的起点当然也很重要,卢昂医院非是一般人可进,包法利医院便成为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当初被撵走的几个人都想再回来,艾玛自然是不能应许的,信箱里摞着高高的求职信,看都看不过来呢。   卢昂的特产店度过了艰难时期,现在买卖不错,到底是新鲜东西,有了许多熟悉的主顾按时来订货,而安娜也常常过去寄卖一些新鲜的植株,更加吸引眼球。拉法一家已经搬到卢昂去了,拉法先生工作努力,现在已经成为卢昂里分区的马行经理,他们的屋子跟艾玛买的房子隔了两条街。安娜在里面布置了一个温室花房,专门养着一些稀有的植物品种,有了安德威列侯爵夫人的牵线,她现在经常做上流贵妇的买卖,身在卢昂常常得到机会出席一些酒会,认识了更多的太太小姐,她的手艺在上流圈子里已经很著名了。但是她还记得艾玛曾在微时的帮助,有些好东西也不忘往艾玛的店里送一些,卡拉要从她那里拿一些高级插条,价格总也不贵。   黛纳开设的成衣店就在卢昂市中心,店面虽然很小,但也花费了差不多两万法郎。现在运营了几个月,生意不好不坏,勉强维持。黛纳虽是心急如焚,但艾玛坚持不让她接受更多的订单,至于花边与小饰品之类的倒是可以随意,现在店里也全靠着这些小物件撑着。黛纳逐渐也明白包法利夫人的苦心,若是随随便便的接活,一方面保证不了质量,另一方面也提高不了价格,越是稀缺就越显得珍贵。黛纳对设计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与触觉,艾玛不想过度消费她的才华。她现在不是等米下锅的时候,有足够的耐心蕴养经典的诞生。至于其他的,萨巴油与葡萄酒还有自己的六十亩地,一直按部就班的运转着,她去荣镇之前收了一次帐,加上租金,手头有了大约两万七千法郎,足够开始她的新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艾玛重新回到了荣镇。沿着河道一路走来,马歇尔中途停了两次车,给马喂燕麦与清水。艾玛戴着一顶浅紫罗兰的软帽,偶尔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剩下的时间里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露易丝坐在太太的对面,兴致盎然,因为她从未出过远门,见到这些不同的风景,尤其是远处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比起贝尔托田庄壮阔多了,她充满乐趣的望着这陌生的天地,丝毫没有感到长途旅行的枯燥。   荣镇不大,风景也乏善可陈,比起托特来,大有不如。若不是艾玛在前一世里因为得不到浪漫的满足把自己弄得颓废不已,也不必使夏尔因为担忧她的身体而被迫换了环境来到这里。在荣镇他的事业开展得并不顺利,甚至长期没有病人,如果一直留在托特,也许他已经能够青史留名。艾玛不再回想前一世的痛苦生活,她慢慢稳住了呼吸,告诫自己一切已经重新开始,那如同梦魇的前一世即将在这一世做个了结。   到达的时候临近黄昏,早春时节天气略带寒冷,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街上没有几个行人。马车走过牧场、铁匠作坊、车铺、教堂、墓地、菜场,阔气的排场引了不少人躲在窗子后头观看,似乎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出来。擦黑时分,马车停到了荣镇唯一的旅店——金狮客店门口。果然,老板娘勒方苏瓦大娘早早注意到了这不同凡响的马车,她让女佣守着翻滚的大锅,里面炖着牛骨,砧板上放着菠菜,咖啡壶吱吱作响。像预想的一样,等到艾玛扶着露易丝的手走下来的时候,老板娘先注意到了客人的蓝色缎子衣裳,好像镶了金线做花边,看起来果然价格不菲,这是一个大客户,老板娘心里乐开了花,她连忙迎上前殷勤的招呼:“我尊贵的太太,您需要住店么?”   艾玛瞧着她,这个勤劳能干的寡妇未曾在前一世做过什么损人利己的事情,除了有些唠叨,算得上一个好人。艾玛轻轻点了点头,露出和煦的笑脸:“是的。”马歇尔穿着灰色的号衣与硬皮靴子,站在旁边沉默不语,露易丝则好奇的打量着这客店,半新不旧的样子,油灯昏黄,也看得出来大堂里人影憧憧,热闹非凡。   勒方苏瓦大娘一面招呼阔气的太太,一面叫了伙计来带着马夫往客店后院安置马车,让后头准备最新鲜的裸麦与最干净的泉水,然后奉承太太的马车无与伦比,一瞧就是大户人家。艾玛只笑不语,露易丝声明要两个房间,一个单人间,一个套间。老板娘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太太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最好的套间还空着呢,正好请您住进去!”说着要亲自带太太去休息,一路上言说客房里全天供有热水,现在屋子里供着的是淡紫色的鸢尾花,若是太太不喜欢可以换成剑兰,除了粉色还有黄色的,然后又问太太是否需要先洗漱休息一下再将晚饭送进去。   艾玛微笑着婉拒了她的好意,只说自己还是去大堂跟大家伙一块吃饭,毕竟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也想多认识一下邻居们。老板娘听了连忙擦了擦油手,请太太去大堂里壁炉旁边的桌子坐下,这里是最好的位置,舒服又暖和。露易丝先提着一个棕色小皮箱跟着伙计先上了楼,她需要为太太将房间先收拾利落。马歇尔留在后院喂马,艾玛一个人坐在大堂中,她伸出手来烤火取暖,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着打量着周围的人们。   老板娘心情愉悦,明天是镇上赶集的日子,南来北往的会让她大赚一笔,然后又来了这样一位贵妇人,瞧她的样子,恐怕会在荣镇住不短的日子呢。女佣被打发到院子里抓鸡捉鸭,准备宰了待客,锅里的热汤翻滚起来,一只大大的羊腿抹了好些香料,架在了壁炉上。老板娘亲自给艾玛倒了一杯咖啡,说牛肉馅饼马上就烤好送过来,又问她是否需要鲜奶酪和洋葱汤,艾玛点了点头,没有任何附加要求,然后又为马歇尔要了一坛苹果酒。老板娘喜欢这种随遇而安的客人,瞧着她的红彤彤脸蛋,映着火光是这样的动人!   艾玛静静喝着咖啡,六点钟一敲,税务员比内先生准时进来了。前一世他与她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但他却是个不赖的人。艾玛向他微笑了一下,带着些感激的意思,比内先生彷佛没看见,径直去了小餐室,他的生活一丝不苟,不允许有什么意外的发生。虽然他认为女人还不如猎枪带给他的欢乐多,但这里新来了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比内先生到底是注意到了艾玛。   五分钟后,莱昂到了。他不拘泥时间,一般总在税务员之后。艾玛在看见他进门的一瞬,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倍,她低下头去咬紧牙关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抬起头就露出楚楚动人的笑脸。莱昂.杜普伊,前一世里她为了他债台高筑,他消耗着她的肉体与金钱,可是在最需要他的时刻他竟然甩手离去,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就消失不见,而在她自杀之后他按照母亲的安排娶了一位小家碧玉,事业节节高升,最后过上了幸福生活!想着那被沦为纱厂童工,过着凄惨生活的小贝尔特,艾玛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他们。现在她重活了一世,前一世的噩梦也该结束了。   莱昂跟比内一样,一直在金狮客店包饭,他像往常一样往小餐室走去,无意间却看到了壁炉旁边坐着的一个陌生女人,她带着善意的笑容望着他,当自己回望的时候,她又好像害羞了一样转过了视线,这样就显得更为动人。她的皮肤很白净,衣裳剪裁合体,浓黑的头发梳成贝壳一样的发髻,耳朵上戴着闪着光的钻石。荣镇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个女人,这位公证人的实习生带着满心疑惑走进了小餐室。   与比内先生一起用餐向来是无所事事的无聊时间,莱昂在卢昂毕业后,就在荣镇公证人吉约曼这里做实习生,因为知道卢昂的花天酒地,所以荣镇小地方的生活就显得格外匮乏,他一个人孤身在外,不得不在客店包饭,平常跟比内在一起,两个人不怎么说话,因为比内的刻板,他只觉得自己是在活受罪,可是一个人又太寂寞,所以他也常常盼望着能够来一位旅客,一起聊聊外面的世界,因为这些荣镇当地人的庸俗与蠢笨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了。   艾玛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莱昂的兴趣,瞧着他欲盖弥彰的眼神,她对他的了解也不谓不深刻。日子还长,不必急于一时。马歇尔与露易丝来到她的身边坐下,陪她一同吃晚饭。老板娘忽然喊了一声班车到了!艾玛慢慢抬起眼睛,在沾满雾气的玻璃窗外头,布贩子勒合先生第一个走了下来。在前一世这个精明的商人哄着自己赊账随便写借据作抵押乱扣中介费,还找了高利贷打手过来威胁自己,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最后又狠狠往下推了一把。艾玛低下头去慢慢喝着蔬菜汤,耳边忽然又响起了药剂师奥默先生的声音,他说他太太今天不在家,需要来客店解决一下晚餐,老板娘欢迎他光临……这个家伙嘛,使劲教唆夏尔给客店的跛腿伙计伊利波特做矫正手术,失败之后却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夏尔,让他声名狼藉,备受嘲笑。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惜药房的小伙计朱斯坦全都告诉给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艾玛的出现,搅动了荣镇一贯平和的生活。大家只知道她叫包法利夫人,随行有一位车夫和一个贴身女佣,不知道她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她的丈夫在哪里。虽然有钱,但现在看起来好似浪迹天涯,也许是个寡妇也说不准呢。善良的人们对于弱女子难免同情起来,只是镇上有些女人讨厌包法利夫人华丽的妆扮与媚人的脸庞,因为这抢夺了她们一向的自我定位,所以她们总是不遗余力的宣传这个包法利夫人是狐狸精,定是伤风败俗被婆家撵出来了,背井离乡异地谋生。   艾玛本意不打算在荣镇长期生活,所以也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她现今站的位置不同,觉得跟这些人不必浪费时间。在金狮客店住了两日,她通过勒方苏瓦老板娘的介绍找到了住处,在她的有意要求下,那里正是前一世她与夏尔的居所,就在奥默药店的隔壁。马歇尔将带来的家什搬进去,露易丝与艾玛两个人一齐动手将屋子收拾干净,花园里重新植种了欧石楠与野山梅,厨房里开了火,按照惯例,艾玛烤制了夹心曲奇饼送给邻居作为见面礼,奥默夫人也送了一篮子黑莓作为回赠,在这样睦邻友好的互动下,她开始正式在荣镇生活了。   药店的奥默先生既然是荣镇上的活跃人物,必然对于荣镇的一草一木的变化都了然于心。艾玛初来的晚上,他就注意到镇上的新客人,等到艾玛搬到隔壁又跟妻子交换了礼物,他觉得自己应该带着妻子主动点登门拜访,一方面瞧瞧是否可以再卖点药出去,这样独居的女人总是有点忧郁与身体不适的症状,正好他有灵丹妙药,另一方面他纯粹出自旺盛的好奇心,单身的漂亮女人得有多少不欲人知的故事。而药店的小伙计朱斯坦自从见了包法利夫人一面之后就惊为天人,每天想尽办法要去隔壁一览芳泽。幸好露易丝初来乍到,也需要这样一个熟门熟路的小伙计当当引路人,他们两个倒是率先熟悉了起来。   奥默的拜访在艾玛的意料之中,她知道这个市侩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推销药品的机会的。艾玛现在需要在荣镇站稳脚跟,所以跟药剂师熟络起来倒不是什么坏处,而且趁势买点药也没关系,他的一张大嘴巴的确不能随便得罪。   若不是因为包法利夫人独居,奥默先生实在不想带自己的太太出门,相比华贵的太太,这样不修边幅的婆娘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来!艾玛对奥默太太印象很好,毕竟她对自己是真心实意,也许当初只是因为家居寂寞终于找到了一个伴儿,但是在她的葬礼上,她伤心的眼泪不像伪装。因为奥默太太的善良,艾玛决定对奥默先生略施薄惩,不打算让他太过难堪。   艾玛说起自己的丈夫是个医生,正在巴黎高等医科学院求学攻读博士学位。奥默的眼睛登时发亮,这岂能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呢?巴黎啊,伟大的法兰西之都!奥默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艾玛又深藏不露起来。奥默说现在镇上正少了一位医生大人,因为前一任医生刚刚搬走,他原是波兰逃过来的难民,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艾玛笑道:“哦,难道不是应该往县里的议会打报告请求么?”奥默便缄默不言,心里懊悔自己多嘴。艾玛见状,知道他的心思,想必跟托特的伯努瓦一样,奥默先生也是喜欢在药房里偷偷坐诊,看样子时日不短,说不定那位倒霉的前医生就是被他挤兑走的。这种把柄送上门来,不用可是白不用。   奥默太太笨拙的称赞艾玛屋子里收拾得漂亮,奥默先生不耐烦的让她跟包法利夫人多学着点。艾玛见到奥默太太尴尬,提起奥默家的宝贝们,说自己多么喜欢小孩子。这个话题又引起了奥默夫妇更佳的好感,艾玛叫奥默太太下一回把孩子们带过来玩,又让露易丝准备一匣子牛奶糖请他们带回去。然后艾玛提到自己时常有点头疼的毛病,想从药店买些纾解压力的药丸。奥默先生大喜过望,喋喋不休推荐了半日,艾玛叫露易丝全部记下来待会跟着先生回去拿药。奥默先生连忙殷勤的说会打发朱斯坦送过来,艾玛便喊露易丝拿钱包过来,奥默先生假装说不需要,艾玛数出十五个法郎硬币交给他,又笑道:“若有多余的,给小孩子们买点糖果吃吧。”奥默先生说着这怎么好意思然后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奥默夫妇临离开之前,艾玛提起自己想在镇上开一间咖啡馆的计划,又说奥默先生是当地名流,想请他引见一下镇长与公证人,以及税务员。这句话挠得奥默先生痒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力争实现的目标。他心里揣摩着,无论如何,引见一下也不费事,而且能够提起开咖啡馆的事情,想必包法利夫人手里资金足够充裕。现今镇上只有一家叫做法兰西的咖啡馆,名字虽然雄壮有力,内部经营却是一塌糊涂,这种太过浪漫的小情调也许不适合农户居多的荣镇,但也说不定只是因为咖啡味道不好。瞧瞧包法利夫人,似乎连她周围的空气都醇香了一些呢。   艾玛的请求得到了药剂师的回应,第二天他就带着包法利夫人去拜访公证人。公证人吉约曼先生是荣镇上最富有权势的人物,比镇长都有威风,因为在处理财产与各种不动产交易时他的地位无法撼动。既然艾玛想开咖啡馆,倒不如就势拯救一下奄奄一息的法兰西咖啡馆,届时买卖地产少不得吉约曼先生的帮忙。奥默先生向来是个拎得清的人,艾玛也承认他办事十分妥帖。   吉约曼的事务所坐落在荣镇最高五层小楼里,艾玛穿着镶着六道荷叶边的紫色缎袍,戴着面纱站在奥默身后。奥默跟往来的人们热络的打招呼,艾玛耐心的等待着。在前一世,最后走投无路的艾玛病急乱投医去找久负盛名的吉约曼借钱,早就看中艾玛美貌的公证人趁机提出肉体交换的条件,艾玛保持着最后的自尊,不想为金钱出卖身体与灵魂,最终选择了自杀逃债。认真想来,吉约曼只是提出交换条件也算不上过分,毕竟他也没有强迫她,而且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但到底趁人之危,不算磊落。艾玛现在经历得多了,知道了这些达官贵人的德性,反而变得宽容了。关键是,她还记得他手里有一个格鲁默尼的泥炭矿项目,以及在哈弗尔的地产项目,利润回报十分丰富。她希望能够参与进去,然后把勒合的那一份挤出来。是的,她还需要借助他的手好好收拾一下勒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公证人吉约曼是个成功人士,在荣镇可以算作俾睨众生的大人物,他留着络腮胡子,戴着金丝眼镜,系着一条白领带,天生有着英国人的贵族派头,底下人都觉得他不够体贴,这也难怪,他天天公务缠身,又得应付着卢昂的情妇,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与下人们和颜悦色,在繁忙的事务间隙能够拨冗与人相见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奥默善于钻营,吉约曼鼻子敏锐早就嗅到了同类的味道,所以对药剂师一向也很客气。因为他本身就出于青萍之末,能有今日的位置其中辛酸不足外人道,这一点使他不肯小瞧奥默,虽然现下只是一名药剂师,但是未来呢?谁能料到他有多大的能量。因此一听说奥默来访,他派了助手亲去迎接。   门一打开,吉约曼首先就注意到了艾玛。这也是好色之徒的天性使然,听着奥默的介绍,独居的少妇,听起来可以随意做点什么,难道她不是听说了他的鼎鼎大名过来寻求庇护的么?这样想着他面上的笑容就更殷勤起来,借着见面的机会,亲吻包法利夫人手背的时间难免长了一些,如此放纵也没什么关系,全怪这小娘子身上的味道香的醉人。   艾玛见他行止露骨,但完全没有什么心潮起伏,她知道自己的价值与美貌,这也是她前一世总是郁郁寡欢的原因,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的腰身比起那些贵妇人的纤细就一定会得到公侯们的青睐,真是天真幼稚得令人发指。她意味沉迷于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中,最后不过是沦为男人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因为她没有身份、地位与金钱来负担她的少女梦想,人人得而欺之,况且又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得来不费吹灰之力。幸好,现在她已经完全懂了。   吉约曼开始的样子还是略有些轻浮的,内心还在盘算着如何将包法利夫人搞到手的计划,但听到包法利夫人想要在镇上开咖啡馆,包法利先生在巴黎念博士学位的事情,他的轻佻自然而然就收敛了。艾玛敏锐的觉察到了他态度的改变,显然他已经懂得面前这位美貌少妇绝对不是他所能消费得起的,他只好改容相敬。   包法利夫人谈起自己的运营计划,想先去咖啡馆考察一番,一旦事情决定下来,请求吉约曼先生做公证担保,自然佣金是按照国家规定上缴的。吉约曼一口答应,这是赚钱的机会,自然不能推拒门外。为了表明他的郑重,吉约曼派了实习生为包法利夫人随时效劳。   艾玛露出漂亮的笑容:“不胜感激。”因为那个实习生就是莱昂。他正如前一世两个人初次相见的模样,青涩、认真还有一些骨子里的曲高和寡。可惜后来他也变成了一个老油条,知道如何使用花言巧语玩弄女人。也不怪那时候的艾玛鬼迷心窍,这个小伙子年轻而又漂亮,读书好仪表佳,写的情信发自内心,令人读了无限感动。   莱昂随着包法利夫人去了咖啡馆,坐在如此高档豪华的马车上他有些无所适从,若不是包法利夫人这样的美丽,他一定忍不住讲述着自己对社会贫富差距过大的看法。艾玛见他拘束又清高,便带着温柔笑意与他聊起荣镇的生活。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眼睛又黑又亮,说出来的话又这么熨帖人心,莱昂觉得整个身心都在颤抖了。   “换个地方生活,总算是打破一成不变的日子了。”艾玛似乎在解释为何要来到荣镇。   莱昂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是的,夫人,长时间在一个地方生活难免会消磨意志。”   艾玛笑道:“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那里适合散步呢?你知道散步是个很好的运动方式,会令人心情平静。”   莱昂颇有些遗憾的回道:“您说的很有道理,可惜这里散步的地方真的很少,只有一个叫做牧场的地方,在树林边上,星期天的时候我会去那里,带一本书,看看落日。”   艾玛露出惊叹的表情:“你喜欢看落日!我也很喜欢啊,没有什么比落日更好看的了,尤其是在海边……”   莱昂连忙说道:“我也很爱海!”   艾玛在心底冷笑,面上却还是那样的诚挚:“大海这样平静,无边无际令人精神自由,只要看海一眼,彷佛灵魂就会升华了呢!”   因为兴奋,莱昂的脸上露出一片红晕:“是啊,还有高山,湖泊……只要你去过一次就明白音乐家为何喜欢惊心动魄的景色了!”   艾玛于是提到了她喜欢的音乐,说起自己在卢昂歌剧院看到的表演是多么出色,莱昂怕她瞧不起自己孤陋寡闻,可惜也没去过什么维也纳与意大利,只好说自己明年要去巴黎读完法律课,那时候自然可以领略第一流的音乐制作。艾玛又说自己喜欢读书,莱昂便提起炉旁夜读,听风打窗棂雨落芭蕉是多么惬意舒适,艾玛说自己喜欢诗歌,莱昂便背诵了一首十四行诗,虽然是英国的作品但显然也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这样一路上你来我往情意绵绵,露易丝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莱昂感到自己长久以来在荣镇的寂寞得到了解脱,到了法兰西咖啡馆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上帝派来人间解救他的天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法兰西咖啡馆的老板叫做特里耶,是个一说话就开始咳嗽的老头子,想必客人们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咖啡馆敬而远之。特里耶老爹年轻的时候纵情声色,毁了身体,现在显得格外老态龙钟,即使这样,他每天还是喝大量的烧酒,不死不休。   艾玛知道他早已无心经营,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留着咖啡馆不过是勉强度日罢了。对于法国人来说,咖啡馆算是必需装备,但是在荣镇,却不需要有这么多风花雪月,所以单卖咖啡与点心迎合不了庞大的市场需求,艾玛不打算在这里长居,但也想到了赚钱的营生,这个社会越有钱就越有势力,就越有发言权,艾玛明白了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她早把咖啡馆的里里外外熟记于心,特里耶老爹店里的咖啡品种与甜食类型单调得让人想睡觉,艾玛决定引进快餐,打破不在咖啡馆吃饭的常例。   这里门厅冷落许久,女侍闲的无聊,后厨里的面包机落了灰,只有咖啡机坚守岗位,每天或许工作个把钟头,赚些惨淡的嚼头。如此凄凉境地下,特里耶老爹还是不打算出卖咖啡馆,他只肯出租,因为他也怕换成现金自己胡乱花费光了,将来没办法养老。   艾玛瞧中了法兰西咖啡馆的装潢与位置,再说既然有了现成的何必另起炉灶,不肯卖也没关系,她狠狠的杀低了租金,在当前的形势下特里耶老爹也没有底气与她讨价还价。艾玛直接签订了三年的合同,怕特里耶老爹将来见了生意有起色,反悔之下乱涨租金。而特里耶老爹也十分高兴,因为三年的合同代表着他在未来旱涝保收,虽然租金不算高,但是三年之内稳收不赔,又不耗费自己半分精力,这等好事可遇不可求。   咖啡馆面积不小,在吉约曼的主持下,艾玛交付了一万零八百法郎,女侍与厨子的工钱由特里耶老爹结清,至于艾玛要不要继续聘请他们,则看她自己的安排。特里耶老爹拿到钱,当晚就坐上班车去卢昂买醉。   艾玛让厨子烧一盘胡萝卜牛肉,又让他烤一盘泡芙,女侍则负责打理咖啡与起泡酒。他们知道这是关乎能不能继续就业的重要一关,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露易丝去巡查了一番厨房与仓储室,向艾玛汇报说里头还比较干净,看起来平常打扫得用心。艾玛点了点头,决定只要牛肉炖的不算难吃,就要把厨子留下来。   幸好,这两位中流砥柱都有真材实料,艾玛愉悦的与他们签订用工合同。店面洁净,艾玛并不打算重新装修,原先生意不好,并不是因为装潢的缘故,是特里耶老爹无心于事,固守陈规,不思进取,艾玛索性连咖啡馆的名字都没有改,她印发了一些广告,说法兰西咖啡馆重新开业,一个月之内咖啡半价,甜点八折,荣镇居民拥有免费试吃一次快餐的机会。   快餐听起来是什么新名堂?但是免费两个字还是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法兰西咖啡馆门前人潮涌动,连镇长杜瓦施先生都带着儿子过来品鉴了一回。他去卢昂开会的时候多,见过世面。法兰西咖啡馆推出的快餐是以大盘的烩牛肉与蔓越莓全麦面包为主,外加生菜沙拉与奶油蘑菇汤,最后附赠一杯果汁与黑森林蛋糕。味道不错,至少莱昂觉得比起金狮客店的包饭美味多了。包法利夫人笑着对客人们解释,以后还会推出更多品种,大家也可以随便提建议,选择喜欢的搭配。   快餐可对了年轻人的胃口,简单、快速而又营养丰富,尤其在农忙季节,这样还可以彻底解放一个劳动力出来,天知道在家里做饭是多么耗费功夫的事啊。单身汉们讨厌去金狮客店里吃饭,漫长的等待中总要进行无聊的人际交往,回答那些貌似关心实际八卦的问题,倒不如去法兰西咖啡馆打包一份快餐回家填报肚子,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到底是新生事物,老人们大多还不肯接受这种草三潦四的吃饭态度,他们更愿意去金狮客店,觉得那里有人情味儿,大锅炖出来的牛肉味道也更香。   在法兰西咖啡馆重新开业的日子里,莱昂居功甚伟。开始的时候他跟着包法利夫人与特里耶老爹谈价,忙了好几天,耗费了无数口舌,又记录了好些档案,但是他不觉得烦躁与疲累。后来包法利夫人琢磨新菜单,莱昂绞尽脑汁的帮忙,为此还跑了一次卢昂,偷了好些咖啡馆与小酒馆的菜单回来做参考。他这样尽心尽力毫无怨言的付出,连露易丝都觉得深受感动。   为了表示谢意,包法利夫人请莱昂在家里用过一次饭,他们又聊了巴黎的演出、小说的名字、新式的四对舞、遥远的高山、无际无边的大海、达芬奇的画、卢梭的书总之都是荣镇这些乡下人绝对不会涉猎也不懂的高雅话题。他们说话说的忘记了时间,手里的奶酪软了,杯子里的饮料没了热气,盘子里的小羊排凝固起了油点子,外头夜色黑的深沉,整个世界一片寂静,荣镇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了。   莱昂没有喝酒,出门的时候却是熏然欲醉,他觉得跟包法利夫人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无与伦比,毫不厌烦。难道她不是也对他抱有好感么?否则她为何笑得这样柔情蜜意,让人遐想?她的丈夫不在身边,难道她不寂寞么?这样孤身男女在一起,难道不是一种暗示?莱昂陷入了矛盾与痛苦之中,他折磨自己,想要不要开口吐露爱慕,但是她看起来又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漂亮睿智成熟温柔,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根本配不上这样高贵的女子啊!他怕拒绝,但又忍受不了相思之苦,回到事务所工作心不在焉,吉约曼暗里敲打他好几次,都不见成效。公证人觉得他不堪大用,想把他撵出去,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前一世的艾玛也与莱昂一样陷入这种混乱的挣扎,这一世却是清醒的甚至是有意识的让这年轻人神魂颠倒,两个人过从甚密,终于在荣镇上下传出了流言。盯着包法利夫人的刻薄眼睛有好几双呢!一个已婚女人天天跟着年轻的单身男子在一起谈花谈雪谈风月,可怜她那传说的丈夫啊,被戴了绿帽子而不可知。   艳闻的流传本来就快,在加上无限的想象力,各种乱七八糟的版本随即迅速流传开来,艾玛本着清者自清的态度,每天去咖啡馆坐镇,而莱昂,他这样年轻,没有处置突发事件的能力,难免就慌张了!吉约曼终于明白实习生为何天天魂不守舍,他是个明眼人,知道这个小嫩肉不过是被贵妇人用来消遣的,所以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他劝莱昂继续读书,充实大脑,又说外面的事务所比较高端,更适宜他的未来发展。   莱昂以为吉约曼为他前途着想,感动之余狠下心想跟艾玛表明心迹,思来想去他又去找她,这一次就在咖啡馆里,艾玛正在柜台后面翻看一本色彩画报,莱昂走进来,感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他。艾玛平静而又不失亲热的招呼他坐下,莱昂红着脸找了倚在窗边的位置。女侍送了一杯咖啡,莱昂请求她去喊包法利夫人一声,说自己有话要说,选在咖啡馆里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欲盖弥彰的意思。   艾玛微笑着坐下来,问要不要再加点牛奶,说她知道莱昂不喜欢黑咖啡的苦涩。莱昂手心出汗,迟疑了半日,终于提到自己想出去念书的计划,艾玛问道:“要去多久啊?”莱昂心里一顿,低声道:“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说完他看她的神色,居然还是那样的平静,毫无波澜,莱昂失望起来,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他勉强着站起身要离开,没想到几乎擦身之际他听到了包法利夫人近乎耳语的声音:“晚上你到我家来。”莱昂怕自己没听清楚,艾玛却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摇曳多姿的背影,令人浮想联翩。   莱昂整个人处在极度亢奋中,他甚至是焦急得等待着夜晚的到来。上一次他就应该留在包法利夫人的家中,是他不够勇敢,丧失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夜幕终于降临,莱昂特意洗了澡,换了新衬衫,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乱,他坐立不安,终于熬到整个荣镇安静下来,才偷偷摸摸往包法利夫人的住处走去。   他在脑海里反复斟酌着自己的开场白,心里又瞧不起自己这般紧张,像个青涩的生手,什么时候能像吉约曼先生那样安抚情妇游刃有余就好了。屋子里没有亮灯,他当然不敢走正门,万一被马歇尔看到了就糟糕了。他摸到花园里,心里砰砰的跳,果然那里站着一个人,莱昂冲过去使劲抱住了她,女人的芬芳体香使他彻底迷醉起来,黑暗中包法利夫人不发一言,卢昂热切得不顾一切,这广阔的花园是太适合两情相悦的地方了。   初夏的天气正好,他们在草丛里翻滚着,莱昂在无数的夜里梦想过这样一幕,能够把美丽的包法利夫人纳在身下,他满嘴喊着宝贝,口无遮拦又心急如焚,而他身下的人儿又是这样任她为所欲为,予取予求,柔软的像一团春水,她不开口,他以为她在害羞,反复了几个回合之后,莱昂也累了,但身下的女人却把他裹得更紧,依旧热情似火。冲动过去,莱昂隐隐约约感到了几分不对,至少这女人的腰身有些粗了……   “我的小宝贝儿……”女人伸手抓住了莱昂,她的声音略带些沙哑,莱昂顿时整个人像被雷击一样,这声音分明是勒方苏瓦大娘!“亲爱的,你终于知道我对你的好了,每一回我给你的牛肉都是最好的……”老板娘开始喋喋不休的诉说着她对莱昂的喜欢。   勒方苏瓦大娘守寡多年,对莱昂一向照顾有加,虽说她比他年纪大,但也不过是个大姐姐罢了,再说夫妻相差十五岁的婚姻在法国难道不是比比皆是?从莱昂第一次到达荣镇,她就被这优秀的小伙子迷住了,所以她以优惠的价格让他每天到金狮客店包饭。她见了他,才觉得这生活有几分盼头。   她原本也不奢望能跟这小伙子有些什么,况且他喜欢的不就是包法利夫人么!那个一看就缠人的女妖精!老板娘恨包法利夫人夺走她的意中人,但镇上的女人造谣破坏她的名声时她也没有兴趣参与,她感到内心深处万箭攒心,只顾得伤心莱昂被那个女妖精夺走了!   艾玛两世为人,早就明察秋毫,因为她没有害过她,所以她很愿意成全她。既然老板娘喜欢莱昂,但就让她梦想成真。艾玛相信依着老板娘的本事,只要莱昂碰过她一次,这辈子都难以逃脱。莱昂不是向往巴黎么?莱昂不是想跟大家小姐结婚么?她偏要让他永远的留在荣镇,这个他看来枯燥干涸的小地方,然后守着一个半老徐娘度过余生。   老板娘不知道包法利夫人的盘算,不过她既然是有夫之妇,恐怕也不想招惹这种外债,而老板娘是在外奔生活的人,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东西都照单全收。她既然喜欢这小伙子很久了,包法利夫人又肯牵线,她必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老板娘从苦日子挣扎过来的早练就了一身本领,向来精明能干。   莱昂想跑,老板娘哪里容得到嘴的鲜肉就这样离开,她眼疾手快收起了他落在地上的衣服,莱昂满脑子电闪雷鸣,他顾不上那些被老板娘抢走的内衣,拿起外套裹着赤//裸的身体飞奔离去。他已经不去思考包法利夫人这样做有何用意,难道是为了惩罚他对她的非分之想,或者又是别的什么?幸好街上没有什么人,又是一片黑暗,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匆匆忙忙将自己重要的行李打包,连夜离开了荣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莱昂的离去并没有在荣镇掀起轩然大波,因为他到底是个微不足道的人,除了脸蛋漂亮点,其他也没什么。只有吉约曼见他不要补贴就跑得无影无踪,心里暗暗高兴。除了勒方苏瓦大娘,真心思念他的人没有几个。   艾玛深知来龙去脉,也愿意给老板娘出主意:“他恐怕去了巴黎读书,吉约曼那里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老板娘心领神会,艾玛想了想又说道:“我劝你不如再等等,若是……”她瞟了一眼老板娘的腹部,勒方苏瓦大娘顿时明白:“还是太太您有计谋,若是真有了也不怕他不认账。”然后她又笑道:“我那死鬼汉子去得早,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没个伴,这一回若是上帝保佑,让我也能有个后。”她毫无腼腆之色,包法利夫人却是感同身受,不由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臂笑道:“您这样虔诚,上帝都看在眼里,定会让您心愿成真。”   虽说世道开放,男女欢好是个人自由,但是有了私生子可不能随便了局,告到法院上,另一方绝跑不了。勒方苏瓦大娘好好收着莱昂的内衣,里头不但沾着青草泥土气息,还留着更多痕迹,她珍重的包好,万一呈堂证供,这都是实打实的证据。再说莱昂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经此一事,稍好一点家境的小姐也娶不到了,她再对他好一些,还有什么不能成的。送走了老板娘,露易丝过来报告,说已经把在朱斯坦那里偷偷收集到的奥默行医证据寄到皇家检察院了。   按照法律规定,严禁任何没有执照的人行医,奥默依仗着自己家的药店一直顺风顺水,胆大包天就在后间房子里头给人看病,随便开一些不关痛痒的药方,尤其是那个波兰难民医生离去之后,荣镇没有了医生,可是病人们还在,不由自主就到奥默这里寻求灵丹妙药。这样一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响,原先的谨慎难免就抛在脑后,朱斯坦是唯一的小伙计,又对露易丝毫无保留,所以要拿到药剂师无证行医的证据易如反掌。   不过一个星期,就听说奥默被传唤到了卢昂。艾玛深知那个地方水深,非法行医可大可小,但奥默想要了局,必须给出足够的钱财,否则穿了公服的大法官与穿着牛皮靴子的宪兵是不会放过他的。   奥默太太在家里哭得昏了过去,孩子们围在妈妈身边一面哭一面叫,朱斯坦在金狮客店焦急的打探消息,满屋子里乱糟糟,幸好包法利夫人来了,她把太太与孩子们接到了自己家,让露易丝去咖啡馆里打包了美味的意大利面,还给太太喝掺了矿泉水的甘蔗酒。奥默太太终于冷静下来,知道这时候自己一定不能先混乱起来,她对包法利夫人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因为夜已经深了,艾玛就留了他们在家里过了一夜。   忐忑不安的过了三天,奥默先生终于回到了荣镇,他的衬衫领子被汗浸得发黄,头发勉强保持着干净,胡子却如雨后春笋冒出尖来,见了人脸上还在笑,但比哭还难看。虽然没有宪兵跟随,但是奥默先生还是受了惊,他回到家,将自己藏在柜子里的存折拿出去到银行里兑成支票,这么多年他攒下了大概五千法郎,这可是他的命根子。但是检察官也暗示他了,不拿出一万五千法郎,他就等着吃一辈子牢饭吧!奥默先生忍不住打个冷战,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跳蚤老鼠横行,不出几年自己一定会被折磨致死。而且,他如果进去了,还留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怎么来养活?   也怪他倒霉,谁叫那个暗中举报的人能收集了那样多的证据,一笔又一笔的,虽然没有闹出什么人命官司,但法官也不好为他开脱,奥默将那人咒得死去活来,但能有什么用,只是想尽一切办法凑钱。   一万法郎,出去借钱,连一贯好颜色的公证人都推拒不见,彷佛也知道他走投无路,东山不起。商人勒合像嗅到了奶酪甜味的老鼠假模假式的上了门,说能够借一万法郎,但是要在六个月之后连本带息还两万法郎!上帝啊!他不如去抢!   奥默太太在包法利夫人那里哭泣,艾玛很抱歉,只能借给奥默太太一千法郎,毕竟咖啡馆还需要资金运转,其他的,她无能为力。奥默太太也知道自己过分,不该过分压榨邻居的善意,一万法郎,的确太多了!   山穷水尽之下,奥默先生决定出卖药房,相比来说,自己能保住平安比起身外之物重要得多。因为要在三天之内凑够钱,所以他的开价也不敢太讲究,只要能卖出去就行。药房就在金狮客店的对面,地脚很好,艾玛背地里鼓动了勒方苏瓦大娘趁机买下地皮,再开一个分号,保管赚钱。   自从莱昂事件发生后,老板娘跟包法利夫人简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闺蜜,是啊,还有什么比能分享秘密更亲密的呢?老板娘一直很有野心,想着兼并药房,开店赚钱养小白脸,老板娘心甘情愿,这辈子她不缺钱就少一个喜欢的男人,虽然这男人是需要拿钱来买的,那又如何?   此时正是天赐良机,她气势汹汹去跟奥默先生谈论价格。奥默先生有心提一提价码,老板娘却抓住了他的命脉,一口咬定只有八千法郎,要不是找到新卖主,奥默先生怎肯再与这个女人废话!可惜,天不遂人愿,最后奥默先生拼死拼活又抬到了九千法郎,然后将现存的药品翻手卖给了邻镇的医生,再加上积蓄好容易凑上了一万五千法郎,去卢昂了了债,终于得了自由身。   奥默先生完了,他虽然重获自由,但是药房没有了,他失去了谋生的工具,因为一家子原先都是在药房后院住的,所以现在也居无定所。奥默先生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在荣镇混下去,因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随意指点江山的奥默先生,留在荣镇不过是自取其辱。奥默先生带着一家子准备搬到奥默太太的老家去,老板娘大发善心,准许他们收拾行李的日子可以晚几天,奥默太太愁眉苦脸的去找包法利夫人还钱,这一回走了,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艾玛只收下九百法郎,剩下一百法郎给了奥默太太,说算是程仪,孩子们还小,叫他们雇辆舒服点的马车,又说奥默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人,将来定会东山再起。奥默太太千恩万谢的回到了家,临行前奥默先生凝视着自己费尽心血建造的药房,装潢门面用的红绿药瓶依旧摆在那里,金字招牌上的奥默药剂师五个字扎了他的眼睛。这一切马上就要毁掉,他怕孩子们看到他流出眼泪,只好转过身偷偷擦掉,没有办法,除了离开他已经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荣镇发生的变化与新来的居民包法利夫人之间微妙的联系。奥默先生算得上荣镇的风流人物,但是瞧他不顺眼的人也有很多,谁叫他那么能赚钱,平常又高调,好像没有什么管不了的事。即便如此,一旦到了满盘皆输的境地,难免就有了兔死狐悲的凄凉。   勒合先生向奥默先生放高利贷的消息不知怎的就流传开来,借钱还利息本是天经地义,要不这些个掮客也没有糊口之食,但是能够狮子大开口要百分之百的利钱,这也太丧尽天良,大家又是一个镇子上住久的,彼此难道不应该像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一样互帮互助么?   奥默先生惹了官司正值生死攸关,勒合先生非但没有网开一面,竟是雪上加霜,何等的人品败坏!若不是他推波助澜,奥默先生这个大家的好朋友也不至于搬离荣镇。一时之间,关于商人勒合的原罪说甚嚣尘上,毕竟在勒合先生手里吃过亏的人还有很多,因为他借钱的时候常常说得天花乱坠,要账的时候就六亲不认,最可恶的是他故意拖延要账时间,借机利上加利,赚的满嘴流油,众人敢怒不敢言,现今有个落井下石的机会谁能不来狠踩一脚!   吉约曼原先打算让勒合先生入股自己做主的泥炭矿,因为舆论的一面倒不得不谨慎考虑,勒合十分精明,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是镇长的年纪不小了,公证人想接过大棒,得到选民支持,必须得跟勒合撇清关系。真是遗憾,勒合若不是太不择手段,再缓一缓,完全可以垄断荣镇的经济发展。   公证人的冷淡让勒合先生慌乱起来,其他的人如何叫嚣他完全不放在眼中,都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傻瓜!但是他已经与公证人将入股一事谈得七七八八,现今只差临门一脚就付之东流,他急得牙都疼了。肯定是奥默临行前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真是可恶至极,若不是他已经跑了,勒合先生决计打算买凶杀人!   勒合求见公证人,打算晓之以理,打算再多出点钱来购买股份,因为将来升值可期,这些损失算不得什么。吉约曼却不见他,此时包法利夫人正坐在公证人的对面,将两万法郎交给他进行委托代管,并愿意签订年付5%利润的佣金服务费。吉约曼知道包法利夫人开咖啡馆赚了钱,现在又轻轻松松拿出两万法郎出来,可见身家富贵。他因为拒绝了勒合的入伙,也担心自己一个人吃不下格鲁默尼的矿产,暗自也在揣度自己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正好包法利夫人来了,这样一个阔气的女中豪杰,可不是天赐的合伙人!   勒合先生坐在门口的冷板凳上枯等,却见到吉约曼笑容满面的亲自送包法利夫人出门,他要迎上去说话,吉约曼已经判若两人,门口的办事员看到了公证人不悦的脸色,竟使了蛮力将勒合先生拖出去,这下子可丢了人!勒合先生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何曾这样丢脸过呢,外头聚着人瞧着窃窃私语,他恼羞着蒙着脸走了,不消说,心里一定恨透了公证人。   第二天傍晚,公证人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不小心被人捂了袋子猛打了一顿,眼睛青紫,差点失去光明。吉约曼恼怒之下,上报了宪兵队,要求彻查这起有预谋的袭击事件。这还是荣镇有史以来针对体面人物的第一次恐怖袭击呢!怎能不好好查办!再说吉约曼有可能担任下任镇长,宪兵队长还需要他的扶持呢。   吉约曼先生黑着脸,他认为除了勒合没有人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与自己作对,尤其是在前几天自己跟他生了龃龉,想必是他怀恨在心的报复。宪兵队长听了,立马就要出去抄了勒合的店铺寻找证据,吉约曼先生却觉得先不着急妄动,他想找机会一棍子把勒合打死,所以七零八碎的敲打没有什么用,万一引起他的警觉,最后鱼死网破就难看了。   露易丝亲眼瞧着宪兵队长往事务所里来回跑了好几趟,但是一直不见有所行动。包法利夫人听了她的汇报,知道得给公证人再上一点猛药。勒合欺负乡下人没有经济头脑,常常混着做假账,旁人没有意识,公证人心里应该有数,难说他有没有从中抽利。这么慢慢想着,抽丝剥茧,前一世的很多事情都连成了线,她那时候浑浑噩噩,从来没有把握自己的命运,就这样随波逐流,任人宰割,幸好现在重活一世,包法利夫人握了握有些汗湿的掌心,虔诚的念了一句感谢主。   勒合听说了公证人被黑揍了一顿,心里无限解气,但忽而又一想却深觉不妙,这是谁下手做的,时间选的如此微妙,吉约曼只怕会想到自己头上,他跟公证人打了多年交道,了解他的阴狠为人,他虽然恨他,但绝不想与他反目成仇,到底是自己羽翼未丰,没有什么战斗力。   正如艾玛所推测的一样,吉约曼做了公证人这么多年,也沾染了不少黑金,只是他手尾处理得干净,但是勒合这样一个货郎出身靠开钱铺挣得第一桶金的加斯康尼人,那种不顾一切的态度令他感到了极度的危险。也许不应该拒绝他入股的要求?但是他为了钱把名声搞得这么坏,自己也没办法啊!他既然放高利贷,跟着那些无业游民自然有着天然的联系,手底下养着的那几个人还有谁不知道?这一回只是把自己打一顿,下一次能不能趁机要了自己的命也难说,勒合可是要钱不要命的人!   正考虑着如何处理勒合,倒没想他自己送上门了。这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所以拿了一打金叶子过来想跟公证人重修旧好。他卑躬屈膝,半弯着腰,看起来毫无自尊可言,对着上帝发誓绝对没有加害公证人的意思,又给公证人夫人奉上光彩夺目的阿尔及利亚围巾,缎面上的金色圆点,好像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吉约曼的眼睛还有点肿,但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一笑泯恩仇,说绝不相信勒合先生能做出如此下流之事,两个人心怀鬼胎的笑着,还一起喝了两杯柑子酒。   等到勒合先生出了门,吉约曼对他的十分怀疑变成了二十分,若不是心虚,为什么要来送金叶子!他嗜钱如命,哪里会这样轻松了账!瞧他那样,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家伙,险些被骗过去!若是这一次自己放过了他,以后的手段说不得多么老练毒辣!   吉约曼满脑门子官司,坐立不安,正巧税务员比内又来拜访。他说自己收到了一份对公证人的投诉,说吉约曼帮助勒合先生逃税高达几千法郎,并借机分红,吉约曼听了怒极而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当然他对比内的态度可是非常友好的,很感谢他提前来通风报信。   比内先生慢悠悠的喝着咖啡,说他当然知道吉约曼说的是真话,因为他每次核查税款都非常仔细认真,然后安慰公证人说这是一封心血来潮的诬告信,当然也是常有的事。他过来只是借机给公证人送个人情而已。吉约曼不得不好好受着,送税务员离开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原先不该跟勒合混在一起,随随便便一封检举信都能把彼此扯在一起,看来他得快点行动了。勒合的人缘这么差,自己何必要绑在这艘破船上等着沉没呢。   三天之后勒合先生被气势汹汹的宪兵绑上了前往卢昂的囚车,商店被砸得乱七八糟,一切商品充公之后,又在门上刷了封条。勒合的罪名有好几条,除了纵人行凶之外,还有违法放贷、伪造账目以及诈骗等等。吉约曼神通广大,把镇上的一桩猝死事件也跟勒合扯上了关系,说那人是被勒合的高利贷逼死的,还有药剂师奥默先生的证明。若勒合平常肯对荣镇的人们好一点,现在也许有人出来作证,可惜他一向趁人之危不得人心,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这下子,勒合先生不死也要掉层皮,想出得地牢恐怕是下辈子的事了。   勒合被锁在牢房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苦挣扎了半辈子,赚钱赚钱要谋个好前程,最后竟落了这样的下场,他想收买看守长,却不知道吉约曼也出了大本钱,一心要置他死地。他到底只是个商人,没有政府背景做后盾,他手里的那些流氓更是树倒猢狲散,见他被抓起来,便在招供书上随便签了字,只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这样一来,勒合先生的罪名就罄竹难书。他在家里后院地下埋着一箱金条,看守长背着人偷偷启开来,运回了家。而勒合于第二年春天被执行了绞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包法利夫人去了于谢堡,这是她在荣镇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在前一世她有很多次曾经趁着夏尔清晨出诊,天不亮就踏着露水湿叶过来找寻情夫,这里的一草一木,房屋格局,卧室位置,窗帘颜色,篱笆大门,她都熟悉的刻骨铭心。她那时沉迷于偷情的喜悦中,直到被罗多夫拒之门外。最后一次过来,她毫无自尊恳求罗多夫借钱给她还账,那时她已经绝望得无以复加。但是罗多夫依旧冷酷而又坚定的拒绝了她。她在他身上也花了很多钱,但在他眼里,却都轻如鸿毛。因为她的眼界也不过如此,给他一个镀金的银马鞭,就觉得礼物重于泰山,一点也没想到罗多夫家财万贯,何曾将这些小东西放在眼里。想来可悲,他有那么多钱,除了给她几篮子园子里长的水果,剩下的未曾给她花过一个苏。想必在他眼中,艾玛也是这般的新鲜而又廉价,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居然还曾打算跟他私奔!做着白头偕老的美梦!当然也不过是徒增一件笑话罢了。   故地重游,艾玛心怀感慨,她恨这男人无耻的引诱,也恨自己的软弱与轻浮,还是自己先瞎了眼,才被旁人利用得彻底。尽管如此,她也绝不会放过罗多夫,就凭着最后一次相见时他见死不救的冷酷,她也要报复,他既然守着自己的口袋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谨慎小心,那她就要让他倾家荡产,再无翻身之力。   于谢堡地方不小,物产也很丰富,一路上郁郁葱葱,艾玛不断做出赞叹的表情,好像感动于巧夺天工的美景,直到一位长工慌慌忙出来接待。主人罗多夫不在,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接待来访的夫人,因为不知道这夫人是不是主人的旧好——主人总是处处留情,不知道有多少情妇!所以他小心翼翼询问夫人否要带话给主人。艾玛当然不必,只说自己被这一片地带的美丽风景所吸引,还怕自己扰了主人的平静生活。长工勉强说了几句谦虚的话,想留下夫人的名片,艾玛戴上蓝色的面纱,微笑拒绝了。她只是来确认一下罗多夫的行踪,看样子他是在卢昂。听那长工的口吻,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那里。那就好办了。荣镇到底是人口简单,邻居家死了一头猪都能成为全镇的谈资,而卢昂是那样一个赫赫扬扬的大地方,藏污纳垢,出点什么事也不容易惹人眼球,正好方便她行事。   对于古老而又平静的荣镇而言,包法利夫人的离开与到来一样悄无声息,若不是法兰西咖啡馆按部就班的运转着,她的到来几乎毫无痕迹。吉约曼听说夫人要搬去卢昂,连忙说明自己会在年末将夫人的托管资金与收益转到账上,艾玛自然表明了对他的信任,又说不必麻烦,他可以将支票交到法兰西咖啡馆里去。   特蕾莎得了姑奶奶的信,从贝尔托田庄寻了一对能干的夫妇去了荣镇体味别样地域风情,重要的是要守住姑奶奶新置办的产业。他们住在包法利夫人临时租住的房子里,舒适而又宽敞,足够养活他们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一切使他们背井离乡的凄凉感削弱了很多。况且,夫人又答应在荣镇期间月例领双份,由此他们忠心耿耿,每日镇守在咖啡馆,女人做收银,男人管采购,女侍与厨子为了捧牢饭碗照旧服服帖帖。勒方苏瓦老板娘十分深情的送包法利夫人离开,因为艾玛答应替她打探莱昂的消息。老板娘的肚子显了形,旁人问起,她都略带羞涩的承认这是莱昂的孩子。大家惊讶,老板娘却脉脉含情,说莱昂定会回来。整个镇子上只有艾玛知道,老板娘这次怀孕跟莱昂一点关系没有。   包法利夫人重回卢昂,再也不像以往一样艰难的讨生活,她现今如鱼得水,学生公寓、托特成衣店、贝尔托特产店已经渐渐闯出了名堂,黛纳听从了艾玛的建议搞起了私人定制服务,限量限价,虽然价格高企但是有效限制了平民消费,果然讨得了贵妇人的喜欢,毕竟谁都不想穿一件大路货满街摇晃。有了成功经验,贝尔托特产店也走起了高精尖路线,帕多心眼活,在卢昂轮值的几天贿赂了采办官员,打通了县议会的关卡,专门给政府食堂供应菜蔬水果与肉禽蛋奶,这种大宗交易省心省力,结账的时候也不用满城追讨。再加上法兰西咖啡馆的固定收入,现在艾玛的账户上每个月都会有大约三万法郎的进账,这还没有算上包法利医院的经营以及葡萄酒与萨巴油的收益。艾玛先不着急寻找罗多夫,钱越多她行事越有底气,因为学生公寓大受欢迎,利润回报率很高,她握着大笔钱干脆就做起了连锁买卖,委托了马克,接连又购买了两套相邻的独栋别墅,专门为外省的富贵少爷服务,果然大受欢迎。以至于卢昂本地的少爷不愿意受了家里的束缚,也不肯去学校受苦,每个月拿出千八百的法郎过舒服日子,则是再合算没有了。   除了生意步入正轨,经过慎重考虑,艾玛决定按照原计划在卢昂安家。解决了荣镇的事情,她去了一趟巴黎,夏尔苦学终日,显然瘦了不少。他虽说事事讲究起来,但也没有被花花世界迷瞎了眼睛,每日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夏尔到底是个老实人。还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他就要毕业,关于日后发展自然要提前做好打算。他已经在国家著名的医学期刊上发表了一篇核心论文,为他顺利毕业奠定了基础。因为他的导师不遗余力的帮助,艾玛为他封了一个三千法郎的红包,并询问夏尔在巴黎就业的可能性。当然最好能进皇家医院,有身份有地位,而他的导师却劝说他们回到卢昂生活,毕竟他们的根基浅薄,留在巴黎容易湮没人海,不如在卢昂倒能做个鸡头,比起凤尾要舒服不少。   夏尔从来都是信服妻子的意见,按照她的计划,每一步走下来都近乎完美无缺。艾玛慎重考虑了教授的意见,的确是这样,他们就算现在有了一些钱,来到巴黎也不过是温饱而已,倒不如留在卢昂,离着家乡也近,竞争没有那么激烈,花销也能节省下来,勉强也可以做人上之人。艾玛决定正式在卢昂落户,对于夏尔而言,也没有什么不满的,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按照原先的日子,他以为自己能够在镇上过得体面已经不容易了。艾玛写信给包法利老奶奶,请她到巴黎来照顾儿子。包法利老奶奶自然愿意接受这份差事,因为儿子念书没有收入,助学金又杯水车薪,媳妇便给了婆婆留了一万法郎,除了还了五千法郎的旧债,剩下的是给母子两基本的生活开销。包法利老奶奶以为媳妇心疼丈夫瘦了,也为她的真心感动,其实媳妇只是想把婆婆送过来,钱掐在老奶奶手中,这样夏尔就算有了花花心思也不能轻举妄动。   艾玛回了贝尔托田庄,跟特蕾莎商量,要让尼诺去卢昂上学,所以建议父亲也到那里生活。卢奥老爹虽然希望儿子光宗耀祖,但是没有做好去城里生活的准备,也难怪他一直在田庄里生活,何曾离家百里之外?又是那样陌生的地方,连个搓烟叶子的地方都没有,除了呼吸不用花钱,喝口甜水都要另外付账,在田庄里清泉水加野果子谁不是敞开着随便吃喝呢!再说城里能有新鲜的野鸡野兔么?还是自己的林子好,随心所欲。但是特蕾莎可比老爷看得远,知道姑奶奶是要提携娘家人,幸好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是握在自己手中,连忙就收拾着同姑奶奶亲自往卢昂来,打算寻学校给儿子读书。尼诺已经五岁了,在田庄里开蒙,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特蕾莎不想让儿子将来靠着田庄为生,她是知道姑奶奶如何一步步从托特走到卢昂,所以也不吝啬金钱,伴着艾玛一起在卢昂看房,准备与姑奶奶家的房产并列,将来互相也好有照应。艾玛思来想去,将房子依旧选在教育区里,找了一处风景好,邻人佳的,买了联排别墅,面积比着第一套公寓还大了很多,因为将来还要考虑到孩子们的住处,再说包法利老奶奶恐怕也要过来一起住。特蕾莎这些年跟着姑奶奶,田里的收成翻番,葡萄酒受益,积攒的金钱也不少,再说一直没有什么大开销,所以买房也不手软,见艾玛选定了地脚,自己就将隔壁的别墅翻手买下,眉头都不皱一下。卢奥老爹见木已成舟,也没了办法,再说都是为了儿子好,他心里也清楚。   那两栋别墅都是公侯老爷家多余的产业,所以自盖起来装饰好了也没有狠住过,略收拾收拾就能住人。艾玛了却了这番心事,让露易丝带了女佣们好好收拾屋子,然后她便去了拉法夫人家借宿几日。   安娜俨然已经成为卢昂上流社会的新宠,因为拉法先生荣任卢昂马行的副总,成了城里的新贵,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见到老朋友过来,安娜大为欣喜,张罗让女佣快些去收拾客房,然后又问起包法利先生的行踪,艾玛只说他还在巴黎念书,又说自己买了新房子需要收拾几日,所以投靠过来。安娜笑言她太客气,又叫外头听差的男仆通知拉法先生晚上定要回家陪客人吃饭。这正中下怀,艾玛知道罗多夫擅长御马,也是城里赌马场的常客,所以此行就是要从拉法先生口中得到罗多夫的消息。   拉法先生现今常常是十天里九天在外头应酬,艾玛察言观色,知道安娜的日子比起原先恐怕要苦一些,虽说住了大房子,排场阔气起来,再也不必去做些栽培植株,可是这老公也不全是自己的了。当初可是靠着安娜出色的技艺才在上流社会打出名号,又因为几家夫人的提携,拉法先生才有了今天。虽说他没有丧了良心,金屋藏娇,但比起一同吃苦的日子,也难说安娜会如何选择。   对于艾玛的到访,安娜非常高兴,想着自己总算有个作伴的,艾玛瞧着她这兴奋的样子,反倒有些心酸,也不知道当初将她引荐给安德威列侯爵是不是一件错误。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艾玛打算等着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跟她一起开个店,不为挣钱,现今拉法先生发达得很,只是找些事体来做,别荒废了她的好手艺,日子也过得有趣。   晚饭丰盛,大家都是从托特出来的,更有亲切感。艾玛在闲聊中果然得到了罗多夫的信息,他有一副标志的小胡子,以及漂亮健硕的身材,在哪里都是很显眼的人。从拉法先生的话里她得知,罗多夫是个运气很好的赌马手,除了地产,他收入的大部分其实来自赌马,因为他善于打点,很早就跟马行里的经纪人沆瀣一气,想法子获取了内部消息,虽说对于普通人不公平,但这也是约定俗成的旧例,先到先得。因为艾玛算是自己人,拉法先生也愿意透露出这些小小的黑幕,做个饭后茶余的解闷话儿。   艾玛便又问起马行为何容忍这等内部蛀虫,拉法先生叹道他们倒也想查清楚内鬼,只是这经年累月下来,彼此枝蔓勾结,很不好查清呢。再说这个罗多夫也知道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从来不将油水分润给旁人,马行既然理不清内部管理,也只好默许了他们这些违背常规的举动,只要不太过分就装作没看见,再说马行也得留出几个活招牌说明赌马能致富呢。艾玛听了暗暗铭记在心。   拉法先生正是春风得意,提起马行里的事情总是谈兴正浓,喝了几杯苦艾酒,他甚至又聊起了花边新闻,说罗多夫包养了好几任情妇,现在这位是卢昂歌剧院的过气女星,虽说身体不断发福,一顿饭能吃两斤长臂虾,但是罗多夫却不肯少了她的赡养费,旁人都说那女人握着他的把柄……艾玛听着,心里一动,她也记得在前一世的时候罗多夫经常往卢昂来回,他给自己写绝交信的时候显然用错了图章,自己翻弄他的柜子的时候找到了一群女人留给他的纪念品,那时候自己还要吃醋,他的女人们果然不少。如果拉法先生说的话一切属实,那么这位歌剧院的过气明星,自己一定要去拜访一番,不为别的,能从罗多夫手中源源不断刮出钱来,只凭这一点就让她想开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卢昂歌剧院虽然比不上巴黎歌剧院那样久负盛名,但在卢昂地区也是首屈一指,能够在此供职的女演员均是身价不菲,可惜演剧事业的□□总是结束得太早,尤其对女人而言,永葆青春太难,有聪明的激流勇退早早找了良人嫁了,还有一些沉沦于灯红酒绿错过了另谋生计的时机,而后事业又走了下坡路,生活就悲惨起来,这种例子倒也不少,原先风光无两的女主只好沦为龙套,还有一句台词都没有的,到最后甚至被扫地出门。   夏朵菈显然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虽然已经过气,但在盛年的尾巴上拽住了一个恩主,而后又费了心思将他牢牢把握在手心,因为有了固定收入所以现在依旧过着不用操心的日子,偶尔见了旧姐妹还能摆出阔气的排场。众人的逢迎令她心花怒放,彷佛又回到一笑倾城的时代。   她住在卡特琳娜教堂街上,那里是体面人聚集的地方,她一个女演员在此,难免有些不伦不类,可是她完全不在乎,甚至想在这里稳扎稳打。她的房子不算大,但住着她跟两个仆人,倒也够了。男仆守门,女仆贴身服侍,夏朵菈的生活很悠闲,每日喝喝茶听听戏,买几件衣裳,吃点好东西,一天也就过去了。   艾玛过来拜访,男仆将包法利夫人的名片递过去,女主人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路数的人,但是长久在剧院里浸染的缘故,她不太喜欢得罪人。既然人家来了,总该见一见的。她换了见客的衣裳,是一件浅粉色的缎袍,虽然使得腰身越发圆润,但也衬托了好气色。唇上点了桃色,头发随意拢起来,倒不显得刻意。   客人竟是个年轻的少妇,姿色也有,夏朵菈第一个念头是怀疑罗多夫结了婚,但是又想想,心里冷笑,他满脑子都是攀附富贵的念头,依着他的本钱,只怕落不了千金小姐的眼。浅笑着邀请客人坐下,艾玛见她进退有度,心里先放了一半,怕的是交往了一个傻妞,反倒会坏了大事。   艾玛已经托了人将夏朵菈的一切调查得清楚,除了罗多夫,她没有其他的情人,而且两个人的交往也不算亲密,一个月能见一次面,这对于恩客而言,有些过度克制了。艾玛暗自审视夏朵菈,而夏朵菈也在观察艾玛,素未相识的两个人能在笑语蔼蔼的端起咖啡杯,你谦我让,倒让人有了心照不宣的感动。   “我是为了罗多夫……”艾玛率先开口,夏朵菈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变成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蛋糕来吃,不说话。这是以退为进,艾玛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看出她的戒备,不由一笑:“他不是个称职的情人吧。”   这句话戳到了夏朵菈的心上。前一世的罗多夫只用几句好听的话就把艾玛骗到了手,也难怪,那时的艾玛渴望着爱情就像砧板上的鱼儿渴望着水!他看透这个乡村少妇的痛苦处境与自命不凡,他熟谙女性心理,所以也就轻易的搞她上手。但论起实际而言,他那样吝啬的人,一个小钱都不肯花,那些城里的情妇可不会像艾玛那样傻。   夏朵菈听到艾玛这样说,不由揣度了她的身份,难道她也是罗多夫的情妇?或者她知晓了什么?夏朵菈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来客究竟何意,眼下只好继续装呆。艾玛见她依旧不动声色,心里越发笃定,她打开手包,拿出一张支票递过去,夏朵菈愣了一下,才接过来。一万法郎。轻而易举拿出一万法郎,夏朵菈终于开了口:“什么意思?”   艾玛微笑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彼此都是聪明人,一语中的。夏朵菈眯起了眼睛,似乎在考虑这一万法郎值不值得她出卖自己赖以生存的隐秘消息。艾玛见她没有立即拒绝,立刻知道这个价格对她而言,还是具有一定的吸引力,想也知道,罗多夫从来不是一个大方人。他的情妇肯定不会跟钱过不去。看到能有更获利的手段,夏朵菈当然心动,只不过,她还想要的更多,说实在的,每次跟罗多夫在一起讨价还价的日子她也烦透了。   “他的经济状况并不怎么好,除了在马行……”艾玛停顿了一下,夏朵菈果然睁大了眼睛,这就对了,艾玛接着说道:“他论起经营来一塌糊涂,若不是靠着赌马,早该破产了。”夏朵菈不置可否,心里却在蹦蹦直跳。艾玛对她十分亲密的笑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这一万法郎只是定金,一旦事成,我会再给你两万法郎。”这样大的口气令夏朵菈吃了一惊,有了这么多钱她几乎可以把现在住的房子买下来,也好让她的邻居好好瞧瞧,自己就在这里扎根了。但为了这样一个消息付出三万法郎,而她一年也只能在罗多夫手里拿到六千法郎而已……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明白艾玛的来意了。   这个少妇是要将罗多夫弄垮!夏朵菈确定了这件事。的确,自己手中的消息是有用的,若她真的付了帐,那么自己以后就可以轻松一点生活,从罗多夫手里拿钱越来越不容易了,靠着他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再说谁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倒不如一下子拿到三万法郎,自己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艾玛不再说话了,她等待夏朵菈做决定。她给出的条件已经足够诱人,而且,夏朵菈也不蠢。更关键的是,罗多夫不得人心,他自私、虚伪、冷酷,想必他的情妇们也看透了这一点。不值得为这个男人做什么奉献,彼此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艾玛离开了夏朵菈的家。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罗多夫跟马行里一个叫做毕叶科的经纪人交往过密,大约每个月都能大赢一次,虽然马行每个星期都要赌一次,可是他岂敢这样张扬?每个月一次也够了,足够维持他一贯的生活。但是毕叶科的要价也不低,罗多夫每次赢来的钱要把一大部分交给他,剩下的还要拿出一部分堵住夏朵菈的嘴,因为毕叶科也担了风险,告诉罗多夫必须守口如瓶,一旦被发现作弊,毕叶科也就不打算再帮他了。夏朵菈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胸有成竹,而且她也聪明,知道不能触碰罗多夫的底线,要的钱不多不少,既不会让罗多夫恼羞成怒,也不会让自己生活拮据。   罗多夫本是个落魄子弟,家族里的小儿子,到了他手上,已经没有什么财产可继承,但是一贯的架子不能丢,他游手好闲惯了,吃不了苦,依仗着家族的余威交往了毕叶科,虽说自己一年靠着赌马只能拿到两万法郎,但是一点一点布置下产业,未来也会好起来。他想娶个大家闺秀,可惜那些人家瞧不上他,屈尊找个小家碧玉呢,他嫌弃她们没有钱,玩弄情妇他更不想多花钱,因为只是满足肉体而已,不需要多付出什么。他外貌出众,又练就了一张巧嘴,这个夏朵菈是在走向衰落的时候他勾搭上的,因为他瞧出她后力不继,所以也就没有狮子大开口的本钱,但是谁想到她倒是有心眼,勘破他的秘密。他从来没在女人身上花这么多钱,若常常心里懊悔该谨慎从事。   艾玛拿到情报,直接去找毕叶科,这位经纪人大名鼎鼎,怪不得马行里查内鬼总是无功而返。他这样谨慎小心的老江湖,又总是做出一副与老板同生共死的样子,谁好随便怀疑他。他是元老,又扶植了一帮子新人,地位已经无法撼动。虽说他的薪水不低,但是比起预想的还是有差距,因此也就顺水推舟,哄了几条像罗多夫这样的大鱼,幸好他也知道不可过分,上层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要打动这样的老家伙,艾玛知道,也是要拿钱说话,三万法郎只怕打动不了他,但是她的杀手锏可不是钱,毕叶科到底要顾忌一下脸面,若他不肯合作,她就打算将这私下的交易公布出来,罗多夫可以反咬一口,毕叶科可就完蛋了,他要想体面的养老,就得乖乖照她的话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毕叶科既然敢规外行走,自然也早早准备好了替罪羊,他手下的小伙计们每次都能分润些利益,当然也得履行一点义务。艾玛也知道他的手段,绝对不想跟这样的老家伙弄僵,她要的不是中止利益,而是要让罗多夫全盘皆输,毕叶科是关键的一环,她一开始就报有十分温和的态度。毕叶科以为这女人对罗多夫爱极生恨,自然的,那小子一看就是能欠下风流债的,他当然不关心罗多夫私生活多么糜乱,但是彼此的交易泄露出去,可是一件麻烦事。   幸好艾玛的本意并不是要让毕叶科身败名裂,她只是想与他合作一次,让罗多夫下大赌注,然后输得一塌糊涂。尽管毕叶科早有了抽身之计,但是艾玛提供的建议也值得考虑。毕竟是罗多夫自己行事不妥,才让人抓住了把柄,只冲着这一点来看,这也不是一个稳固的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了。毕叶科养了那么多条鱼,还是第一回遇到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想来也很恼火,不如借着这小娘子的东风,趁机把他甩脱也好。   有了毕叶科出面,处置罗多夫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艾玛根本不必露面。毕叶科找了罗尔夫说近些时候马行里风声太紧,不如下次借机干票大的,赚来足够的钱,然后彼此收手。罗多夫没有生疑,因为他手头的确不宽裕,生活又讲究,吃住不说,在卢昂花天酒地的开支就不小。听了毕叶科的话,反正是最后一次,罗多夫押上了前所未有的大筹码,因为手中现金有限,他要想办法筹钱投注。   罗多夫手头有两块地产,除了于谢堡,在卢昂还有一处高档住宅。他打算卖掉于谢堡,这次赚到钱以后就在卢昂生活,不必单在荣镇另起一摊。因为卖得急,所以价格合适,艾玛一直让法兰西咖啡馆注意着镇上的地产交易,看到挂牌就立刻给她送信,露易丝拿了一万八千法郎回去,没有太多的讨价还价,最后顺利的买下这块地。   贪欲无穷,罗多夫拿到现金,又把自己在卢昂的房子抵押了二万法郎,然后凑够了四万法郎,按照毕叶科的要求,全部买了三重彩和六环彩。如果此次成功,除了支付给毕叶科的谢礼,罗多夫大约能赚到十万法郎。他想象着日后的无忧生活,兴奋的不能自抑。而且,做了这一次就收手,以后也不必再供应给那过气女演员一年六千法郎,凭她再说什么,也无法威胁到自己了。   赛马日当天,听说马场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一个赌马的家伙输红了眼,差点袭击了经纪人,幸好被治安员拉下撵了出去。不过,这也是常事,马场上最少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所以事件并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   罗多夫完了,他孤注一掷,于谢堡被卖掉,卢昂的房子被抵押了出去,而他投入的四万法郎颗粒无收,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他想找人借钱,先把房子拿出来,这是立身之本,可是谁会借给他呢,这个赌棍!毕叶科拒不见他。房子过了抵押期限,连带着所有的家具等都被收走了。他走投无路,发了疯的要向法院举报,但是有什么证据呢?马行赚了这么多钱,只说他血口喷人,要给自己的员工用法律武器证明清白。   毕叶科见他这么不顾体面,成了绊脚石一样的存在,身边显然也没有伸张正义的朋友,暗地里索性派了几个人将他狠揍了一顿,再疏通关系撵到半□□的专门管制流浪汉的收容站去。罗多夫独来独往,没有结婚,兄弟姐妹都在巴黎,从来也不屑与他交往,以往的狐朋狗友见势不好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可怜他。艾玛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看到他在收容站里悲惨度日,吃剩饭,衣裳得不到换洗,已经折磨得不成样子。罗多夫怎么肯甘心,他倒是想挣扎着出来,眼睛血红,一心报仇,可惜毕叶科早早打点了人,打折了他的腿,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缘故,他耽误了恢复的好时机,只好靠着拐杖走路。   人们失去了健康的体魄就再也没有斗争的精气神了,艾玛最后一次去见罗多夫,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头发脏乱,肤色发黑,胡子潦草,他穿着一件破了几个洞的灰色大衣,坐在收容站里的台阶上眯着眼晒太阳。开饭的时候,他吃着散发酸气的土豆馅饼,喝着一碗清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蔬菜汤,然后抹了抹嘴,继续柱了拐回到台阶上继续蹲了起来。艾玛远远瞧着他,然后放下车帘,随手给了马车夫两个法郎的小费,然后嘱咐转头回去。   于谢堡地势平稳,艾玛特地从卢昂请了矿业勘探师,探明了整个山脉,这也是她跟吉约曼学的法子,公证人在赚钱的事情上真的很有天分。虽说一般在近郊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没想到,最后居然在其中发现了钨铜矿,储量不大,但是全部开采出来,也能赚到七八万法郎。艾玛思来想去,荣镇毕竟不是她的久待之地,也不想在这里布置人手,所以她去见了镇长,想把这个矿产献给国家。   镇长好久没遇到这种高风亮节的居民,不由得欣喜万分,一面向上级汇报工作,彰显自己的功绩,显示自己的教化之功,另一方面在艾玛的暗示下他也提出授予有贡献居民十字勋章。镇长的报告得到了赞许与批复,于谢堡被收为国有,为了补偿,赋予包法利夫妇三万法郎与一枚十字勋章。艾玛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毕竟十字勋章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请镇长吃饭的时候她又无意与镇长聊了聊公证人吉约曼,说他有意进行下一届镇长选举,现在貌似已经开始收买人心。这触到了镇长的霉头,因为他早就给自己安排了接班人,而且吉约曼也没有过来跟他好好套近乎,再说自己还有一年的任期呢,他倒是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包法利先生一直在巴黎刻苦攻读,没想到夫人能给他赚回来一枚十字勋章,他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又灌了蜜一样的甜,从此之后自己便是有身份的人了!包法利老奶奶见儿子这般出人头地,日后也是一片金光大道,一直以来的辛苦得到了回报,她不由老泪纵横。她即便再看媳妇不顺眼,也知道十字勋章的获得其实跟儿子一点关系没有,这样能干的媳妇,她转换了态度,知道以后要靠谁吃饭,人类总是趋利避害,因此对媳妇越发和颜悦色起来。   艾玛体贴丈夫,又询问了他功课的进度,看到他还是这样兢兢业业,乖乖在象牙塔里深造学习,不得不说包法利老奶奶管制钱包的措施十分有效。她没有出去吃饭,虽然她手里不缺钱,但绝不想把巴黎的诱惑展现在丈夫的面前,这也是实话,男人手里有钱难免就会生出别的念头。艾玛跟丈夫与婆婆在学校里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餐,然后跟他们说这些日子的变化,家里在卢昂买了房,还说包法利老奶奶以后也不需要回皮卡迪了,可以跟我们一起生活云云。   夏尔感动得都快哭了,他见识了那么多的夫妻,第一次看到有媳妇热情邀请婆婆一起同住,而且一想到妻子这是体恤自己对母亲的尊敬与爱戴,他的心里就暖暖的。距离毕业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了,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艾玛知道埃德蒙每个月按时写信给夏尔汇报医院的工作,进展以及收益,心里不由十分满意。   虽然包法利夫妇都不在托特,但是卢奥老爹没事也会去医院转转,大家都知道这个老头子是老板娘的父亲,自然也很客气恭敬。卢奥老爹种地一辈子,平常大多与伙计与各种商贩打交道,总觉得自己泥腿子气息重一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体面人的尊重,心里十分得意,瞧瞧他们,连指甲都修理的这样光洁整齐,说话一个脏字都不带,如此彬彬有礼的仪态,果然是要受到良好教育才能有的啊,于是卢奥老爹要送儿子读书的念头也就更坚定了。   艾玛回到卢昂,先去拜访了雷纳克,她想让夏尔学成之后在卢昂医学院就职。雷纳克当然愿意支持,他正在想办法竞选院长,也愿意多收几个心腹,独木不成林,这样不会成为可怜的光杆司令,夏尔是他的学生,比起旁人自然要亲密多了,再说这交往又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包法利夫人又是这样能干,瞧瞧,前几年还是从乡下进城的,现在已经正经成为一个卢昂人了。   疏通关系自然又要花钱,艾玛已经跟雷纳克暗地里递了话,只要此事能成,花点钱没关系。她这样财大气粗,雷纳克虽然是教授出身,但实际上并不如包法利夫人阔绰。他半吐半露将自己的竞选计划告知艾玛,一旦他当了院长,岂不是往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帆风顺。艾玛自然懂得他的意思,立即递了一万法郎的支票过来,又说若有需要派人去托特成衣店送个信就可以。其实艾玛拿出五万法郎也是轻而易举,但只怕一下子养大了胃口,雷纳克听到托特成衣店竟然是包法利夫人的产业,简直要改容相敬,他虽然是男人不懂这些针头线脑的事情,但是家里的夫人却对该店推崇有加,他深知该店的受欢迎程度,这代表销售良好与利润翻倍。   艾玛虽然现在的资产稳步增加,但是她深深觉得打理财产方面不得力,因为吉约曼那里不能深信,所以也没有将太多的钱交到那里去。艾玛很想自己开一家金融事务所,可以打理自己的资产又可以趁机赚取佣金,比起实业来更容易获取收益。但是自己却知识匮乏,即便手底下的人可靠,当老板的也不能单纯的一抹黑。艾玛正在考虑何处下手,法兰西咖啡馆送来了勒方苏瓦大娘的信,说她已经于二十天前平安诞下一名男婴,又问包法利夫人是否找到了莱昂。   老板娘是个精明人,年纪又长,显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当初莱昂在荣镇的时候,她已经去找吉约曼把他的家底掏得明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包法利夫人在卢昂没有找到他,老板娘可是打算抱着孩子去伊弗托他的家里大闹一场,逼着他的老娘杜普伊夫人先认下孙子。   忙了这么长时间,险些把莱昂的事情弄忘了。艾玛接过信笺看了一遍,微微一笑,让马歇尔去杜波卡基事务所。这是前一世莱昂在卢昂实习的地方,只有经过两年的实习,他才能通过资格考试,正式成为一名公证人。莱昂的母亲杜普伊夫人是个有谋划的夫人,已经在伊弗托给儿子谋划好了职位,只等他实习期满就回到家乡去就职。   马歇尔一个钟头以后回来,告诉太太,莱昂果然是在杜波卡基事务所里,艾玛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给勒方苏瓦大娘去了信,一方面告知了莱昂的行踪,另一方面劝她满了月再出门子,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养好了身体才好进行下一步。   老板娘听到小情郎有了消息,简直心花怒放,她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需要好好保养,所以听从了包法利夫人的劝告,一个半月之后才启程往卢昂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莱昂从巴黎学成回来,一切都是顺顺利利,又在卢昂找了新的实习位置,老板也十分赏识,只等着实习期满就回家任职。荣镇里曾发生的一切彷佛做了一场梦,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没有风吹草动,他原本沉着的心就又漂浮起来,杜普伊夫人已经来信告知儿子,为他谋得邦德家的大小姐为妻,品貌皆佳,最重要的是嫁妆账面金大概有五万法郎,莱昂自然心满意足。   可惜,这种春风得意的好日子在勒方苏瓦大娘的出现之后一去不复返。知道莱昂也是个要名声和脸面的人,所以老板娘特地去了杜波卡基事务所门口,趁着人来人往的堵住他。莱昂见到她,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猛然苏醒,又看到老板娘怀里抱着的婴儿,他犹如五雷轰顶,呆呆的望着老板娘,看着她的笑脸,他却无处可逃。   为了不影响声誉,莱昂不敢在门口与她争辩,老板娘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要求,让莱昂跟她回荣镇结婚,并说会想办法帮他将吉约曼顶下去,让他担任公证人的位置。莱昂当然不会同意,他可不想跟这样一个老女人结婚!老板娘开始好声好气,后来见他软硬不吃,便威胁要去皇家检察院告他□□,至于证据么,瞧瞧手里抱的孩子!   莱昂被她吓住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又羞于承担责任,但是要他娶老板娘,这样的一个粗俗女人,瞧瞧她脸上的皱纹和她手心里的油渍,莱昂甚至生出了恶毒的念头,可是他不敢,极怕事后败露,自己被送上绞刑架。   将老板娘安置在小旅店里,莱昂没有办法,给母亲去了信,他希望母亲能够出面处理这件事情,虽然解决也很渺茫。他不甘心,不想与这个只比母亲小八岁的老女人共度余生,老板娘却向他献殷勤,对他百依百顺。   杜普伊夫人接到儿子的信,并没有像儿子那样感觉天塌了一样,甚至一想到自己已经有了孙子,心情还十分喜悦。见了面,婆婆也觉得这个准媳妇年纪大了一些,但是一听到老板娘的资产和能为儿子谋到的职位,邦德家的小姐被抛到脑后,再瞧瞧白胖的孙子,杜普伊夫人竟然被毫不费力的说服了。   莱昂原先以为母亲能来帮忙摆脱噩梦,没想到这对婆媳倒是亲热的叫着娘啊女啊,明明是像姐妹一样,却彼此都这样甩下面皮。莱昂从来没有违抗过母亲的命令,最后也不得不屈服,好歹老板娘有钱呢,再说已经有了孩子,杜普伊夫人叫着乖孙,这母子两个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孩子的来历。   莱昂被迫中止了在卢昂的实习,老板娘说她可以跟荣镇镇长打招呼,帮忙让莱昂提前顶替吉约曼的位置。杜普伊夫人瞧着媳妇这样的形貌,知道儿子以后定不会围着媳妇的裙子打转,自己还是儿子心中的NO.1,于是满意极了,再说儿子肯定比媳妇活得久,拿到巨额遗产之后可以随心所欲,于是着急催着莱昂跟着老板娘回荣镇准备结婚。   有钱能使鬼推磨,因为包法利夫人人去楼空,莱昂与老板娘木已成舟,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他自此在荣镇扎了根。吉约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镇长,竟然被拿了错撵到了隔壁的镇上,这里的人口比着荣镇少多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幸亏他不缺钱。老板娘大张旗鼓的跟莱昂结了婚,又给小丈夫疏通了关系,做了公证人的位置。除了妻子年长些,但是会疼人啊,莱昂也算不上不幸福。而且勒方苏瓦大娘为了和谐稳定,早把店里的几个老伙计打发去了别的地方,唯恐他们说漏嘴,将小少爷的身世公布天下。她年纪大了,以后也不见得能生,让莱昂好好养着这个便宜儿子,彼此都该心满意足。只是杜普伊夫人的愿望没有实现,媳妇虽然年长,但是生命力旺盛,说不得儿子还要走在她的前面。莱昂也不是没有花花心思,可是老板娘看着他比铁桶还严,他没有任何机会犯错。   时光匆匆而过,包法利先生顺利的拿到了博士学位,雷纳克已经接任了卢昂医学院的院长,安排个把人的自然不在话下。夏尔先是做一个普通教师,后来发了好几篇论文,在雷纳克的支持下又做了药剂学的系主任。夏尔对药剂学有天赋,他公布了几条捐献给国家的药方,已经被认证为疗效好成本低,顿时声名大噪。趁着东风,在艾玛的授意下,夏尔又将包法利医院献给了托特镇政府,这下子连国家都被他感动了,一面保留了包法利医院的名称,一面授予了荣誉军团骑士勋章,自此,包法利家族正式迈入了有爵时代。   艾玛在卢昂市中心开了一家金融事务所,黛纳的儿子小弗洛朗担任经理,专门承接五万法郎以上的资金托管。因为佣金实惠,又收益较高,一时之间客似云来,艾玛现在不必像以前一样的奔忙,每日里读读书养养花,闷了出去看看戏。或者与夏尔相约出去度假,全是做梦都想去的好地方,住最好的别墅,吃大厨精心准备的大餐,乘着高档马车,无忧无虑,以前她所向往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三年之后,艾玛的女儿小贝尔特出生。那是一个明媚的五月,特蕾莎与包法利老奶奶守在身边,夏尔与卢奥老爹在客厅里焦急等待。可怜的包法利老爹因为酗酒早在两年前去世了,包法利老奶奶跟着媳妇儿子生活,只要安分守己,就生活愉快。   经历了好几个钟头的挣扎,孩子终于平安诞下。看到婴儿的第一眼,艾玛就知道是自己的小贝尔特回来了。她苦心孤诣,经营良久,就是为了让心爱的女儿不再重蹈覆辙,从此过上幸福生活。显然,现在的她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能力,瞧瞧摆放在外头的挂着玫瑰花帐的婴儿摇篮与琳琅满目的玩具衣裳,小贝尔特安逸快乐的一生已经愉快的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路走来支持的花花!谢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